重逢 我,他哥,你爺爺。(2 / 2)

相依為命 遠樹 6451 字 9個月前

不過現在想說也沒機會了。

有一次難得的和平是小學畢業那年,晏樺小升初考試是市裡第一名,要作為優秀學生代表去區裡演講,周立偉驕傲極了,好像這一切都是他的功勞。在這一刻,兩人仿佛都忘記了從前的恩怨,像是一對最普通的父子一樣。

演講的區大樓距離晏家要轉兩趟公交,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周立偉難得心疼兒子奔波,甚至為此找人借了一輛小轎車,想要風風光光地送兒子去接受榮耀。

可是那輛借來的車終歸不屬於周立偉,就像是這短暫的和諧溫情也是借來的一般。

轎車在半路上拋錨了,油箱也滴答滴答地漏油,父子之間的溫馨時刻也隨著汽油的流逝而煙消雲散。

“如果不是因為你,今天會這樣?我還要替人家修車,你知道要花多少錢嗎?”周立偉雙手沾滿了汽油,借來的高級西裝也染上了難看的油汙。

明明昨天還讓他驕傲的兒子,在這一刻也變成了束縛著他的累贅。

自從周立偉死後,晏樺總是時不時想起從前和他的點點滴滴。

他以為自己都忘了,殊不知記憶根深牢固。

難聞的機油味,滴答的漏油聲。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晏樺,周立偉有多麼厭惡他。同樣,晏樺也一樣厭惡周立偉。

四年前的記憶突然在今年閃現在腦海中,晏樺坐在門口,思來想去,隻能將這一切都歸結於這該死的油箱。

車行內剛送來一輛油箱漏了的車進行維修,滿車行都彌漫著濃烈的汽油味,直往人鼻子裡鑽。像是五臟六腑都泡在了汽油裡,要溺死人了。晏樺在想,出車禍那天載著周立偉的車,油箱是不是也這樣滴答滴答地漏個不停。

“晏哥,想啥呢?馬上就要過年了,你今年回去嗎?”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遞給晏樺一瓶罐裝可樂。

車行三十開門,二十九晚上學徒們都要各回各家了。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八。

胖子跟晏樺是一同進的修車鋪。

胖子膽小,總是被附近的混混欺負,晏樺遇到了,看在都是張工徒弟的份上,便出手幫過幾次。

他打架出手又狠又毒,跟不要命一樣。

確實晏樺也不惜命,他之前總覺得自己會被克死。所以行事向來灑脫,有仇當場就報。是這一片最不能招惹的存在,像一條無人可以壓製的瘋狗。

不過現在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晏樺不會被克死了,也沒人再敢欺負胖子了。胖子本人更是對他心服口服,張口閉口的晏哥叫著。

對於胖子的問題,晏樺想了下回答道:“不知道。”

他單手接過易拉罐,食指微微用力拉開拉扣,拉扣脫離瓶身,在食指處晃了兩圈,以一個完美的拋物線落入遠處的垃圾桶。

胖子誇張地驚呼道:“晏哥牛!”

晏樺懶得理他,胖子也不惱,繼續囉嗦道:“晏哥要不你跟我回家過年吧,我媽做飯可好吃了。她之前總打電話過來,讓我喊你去。要不是你幫我,我現在都不知道被欺負的多慘。”

去年過年晏樺是留在車行宿舍過的,就他一人。

但是今年他突然想回去看看了。

“再說。”晏樺隻覺得腦子也被汽油糊住了,迫切需要新鮮口氣,仰頭喝了一口可樂,遠處最後一絲夕陽的暖光剛好落在他抬起的脖頸處,轉瞬即逝。

自從晏樺能說話起,每逢正月初一,他和周立偉必定會吵架。

小時候是周立偉單方麵罵晏樺,說他害死他媽,要不是他,自己也不會沒老婆。後來晏樺長大了,單方麵的宣泄就變成了兩人對吵。

一個恨他害死了妻子。

一個恨他害死了母親。

無休止的爭吵終於在半年前有了了結,晏樺作為活著的那一方享受著毫無任何意義的勝利。

“算了,還是回去吧。”晏樺站起身決定道,畢竟作為勝利者,他有權利在周立偉麵前耀武揚威一番,這次失敗者絕無還嘴之力了。

“晏哥,你真不去我家?”胖子在後麵又問了一遍。

晏樺決定的事情,向來沒有反悔的可能,他將手中的易拉罐捏癟,丟向垃圾桶,同時丟給胖子決絕的回答。

“不去。”

車行關門前按例會發過年的補給,師傅們有一滿袋東北大米,一壺花生油,兩包新鮮掛麵。

學徒們則隻有一半袋米,一小壺花生油。

晏樺做事懶散,脾氣也不好,老板早就看他不順眼了。要不是張工和胖子求情,恐怕今年在車行都熬不到過年。因此在發補給上,晏樺最終隻領到了一包掛麵。

晏樺也不在乎,餓不死就行。倒是張工臨走前交代了他好幾句。

“年後就十七了,早些時候十七都當爹了。你也得考慮考慮自己了,不能再這樣混日子了。你還這麼年輕,有點精氣神啊。”張工五十過半的年齡,孫子比晏樺也小不了多少。拍了拍晏樺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勸道。

晏樺知道張工是好心,但是他就是一灘爛泥,一灘被至親血肉都要踩在腳底的爛泥。

爛泥糊不上牆。周立偉不止一次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晏樺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張工說話,晏樺總是安靜地聽著,從不反駁。

“你也彆嫌我老頭子話多,年輕的時候總要找點手藝乾,老了才不會吃虧。”

晏樺卻想,他能活到老的時候嗎?說不定哪天走在路上就被車撞死了。

說話後,張工從自己手裡勻了的半袋米和油塞到了晏樺手裡。

“拿好。”張工牢牢攥著晏樺的手心,不容他推辭,“還認我這個師父就拿著。”

晏樺無奈隻好接受,真誠地說道:“謝謝師父。”

“回去吧,路上小心,明年見。”

晏樺點點頭,對著張工擺擺手,而後一個人地朝著公交站走去。

路上的人群成群結隊,三三兩兩,男的都套上了新買的皮夾克,女人則紛紛燙頭穿著紅大衣,麵上喜氣洋洋,手上提著置辦的各種年貨,大街小巷放著去年的流行音樂,相約九八。共同迎接著千禧年前的最後一個春節。

晏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逛著,近鄉心怯,大概就是他這樣的心情。明明已經到了機械廠二街了,距離家屬院隻有幾百米的路程。晏樺卻快走了將近半個小時,走走停停,不願回到那個毫無人氣的家中。也不想看到周立偉掛在牆上的那張凶神惡煞的臭臉。

走了許久,晏樺覺得有些腿酸,就近找了個台階坐下,身後就是一條長長的老巷子,幾乎沒什麼人住,隻有抄近路的人才會從這裡路過。因為人跡罕至,這裡也成為了街頭鬥毆的高發地。

晏樺從前經常在這裡和人約架。很少有人能贏過他,不過他也討不了多少好,身上總會掛些傷,他也早就習慣了。

就在他剛坐下沒多久,身後就傳來幾聲咒罵聲。

“跑啊,繼續跑,我看你能跑哪去?”

“小東西,有爹生,沒娘養的玩意,也不看看這片是誰罩的。”

晏樺揉了揉手腕,漫不在意地聽著後麵的動靜。

“你們再打我,我就跟我哥說。”對麵氣勢不足的語氣根本聽不出來是威脅的話。

“還有哥哥呢?來,今天把你哥叫來,我倒要看看跟你一樣,那個有爹生,沒娘養的玩意是誰。”

“來,把你哥叫來啊。”作惡者氣焰囂張,叫囂道:“誰是他哥?你們趕緊叫他滾過來,老子今天一塊收拾了。”

就在他以為無人應答時,身後傳來慵懶的聲音,漫不經心卻又充滿挑釁道:“我,他哥,你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