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清晨,按理是走街訪友的時候,但是晏家沒什麼親戚,礙於周立偉天煞孤星的名聲,也沒什麼親戚願意和他們來往。
尤其是每年大年初一這個日子,晏家總是雞犬不寧。
一早上晏樺就起來了,沒想到江野起得更早。當他掀開兩張床之間的藍色門簾時,江野已經穿好衣服,乖巧地在桌子上寫作業了。
“怎麼起這麼早?”
明明昨天晚上將近一點才睡。
江野放下筆,看著晏樺,一板一眼道:“要看書寫日記。”
“老師說每天都要寫日記。”
江野看著就是會將老師隨口說的話,不折不扣執行到底的好學生。
晏樺嗯了一聲,沒有多言。
祖國的花朵好好生長吧。
“橋哥你要出門嗎?”江野有些擔憂地問道,晏樺要出門,那是不是也意味著自己也要走了。
他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嗯,出去有點事。”晏樺走到鞋櫃處換鞋,回著江野的話。
他剛換好鞋扭頭就看見江野兩隻手拘謹地搭在一起,麵色憂愁。
“你……”
晏樺欲言又止。
江野神情緊張。
“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大過年的,把小孩一個丟在家是不是不太合適。
第一次當家長,他還沒有經驗。
江野剛才甚至以為晏樺要趕他走了,沒想到居然隻是問他要不要去。
“要。”他生怕晏樺反悔了,連忙換鞋,但是因為腿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左腳絆右腳,差點摔著了。得虧晏樺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扶住了。
“急什麼,我又不會跑。” 看著江野跌跌撞撞向自己跑來,不禁安慰道。
江野扶著晏樺的手,正準備換鞋,卻聽到他說:“等等。”
“怎麼了,橋哥?”江野擔心晏樺要變卦。
“怎麼沒穿新衣服?”
江野身上還是那件舊外套,給他買的羽絨服還在櫃子裡掛著。
“我……”江野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不知道今天早上起來會不會被趕走,新衣服舍不得穿。
晏樺拍了拍他後背,“去穿新衣服。”
“好。”江野很聽話,聞言去房間換好了新買的羽絨服。
兩人一起出門,坐在公交上,晏樺看著窗外,眼神中帶著著淡淡的愁緒。
“橋哥,我們去哪裡啊?”江野順著晏樺的視線看過去。
“去看我媽。”
晏樺今天出門前,特意打理了自己,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看上去是個風華正茂的少年,與機械廠大街的混世魔王沒有半毛錢關係。
每年初一,他都會去看他媽。
尤其是今年,他更要去。
大年初一的陵園幾乎沒人,門口的保安看見晏樺,熟絡地打著招呼。
“又來看媽媽了?”
晏樺嗯了一聲,“今年又是你值班嗎?”
“是啊。”
每次都是晏樺一個人來,這次看到身旁還多了個小豆丁,保安大叔看著江野有些失神,掐滅了手中的煙,努力擠了個笑臉。
“今年多了個小朋友一起來啊。”
“我弟,叫叔叔。”晏樺示意著江野。
“叔叔新年好。”
保安大叔那雙皺巴巴的眼睛在看到江野的一瞬間,有一絲光亮,但是隨即被眼底巨大的悲傷所替代。
“多大了?”
“剛過十一歲。”
“十一歲了啊。”保安大叔嘴角囁嚅道,“和我兒子差不多大。”
江野黑溜溜的眼睛看著晏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叔,我們先進去了。”
保安大叔擺擺手,像是一座早已年久失修的時鐘,機械地說道:“去吧。”
等兩人走遠後,江野才帶著些好奇道:“橋哥,剛才那位叔叔怎麼了?”
晏樺沉默地擦去墓碑前的灰塵,“他兒子死的時候跟你現在差不多大。”
保安大叔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常年穿著一件深灰色的中山裝,頭發全白,臉上都是皺紋,走路佝僂著腰。
自從他兒子十一歲那年溺水後,妻子精神失常也跟著自殺了。母子倆都葬到了這裡,他便應聘到這裡保安,一乾就是十年。
每年初一晏樺來都會遇見他。
晏樺站在墓碑前,看著媽媽二十出頭的照片,年輕美麗,烏黑亮麗的頭發搭在雙肩,麵上掛著溫柔的笑容。
無論什麼時候過來,媽媽永遠都慈愛地看著他。
再過幾年,他要比媽媽的年齡還要大了。
江野看著墓碑上的照片,由衷地感歎,“橋哥和晏阿姨長得很像。”
都是屬於見一眼都不會忘的程度,五官英氣,一個美麗一個帥氣。但是晏樺的長相更具有傾略性,沒有媽媽那麼柔和。
晏樺嗯了一聲,見過他媽媽的人都這樣說。
但這更堅定了周立偉心中的想法,因為他的存在,所以奪走了妻子的命。
“媽,周立偉死了。”晏樺自言自語對著墓碑道。
“他對我一點都不好,如果你見到他來,不要理他。哦對,他還找了個新女朋友,見異思遷的男人,最好離他遠一點。”
江野還沒見到過晏樺這樣,一本正經地告狀,像個小孩一樣,對著媽媽撒嬌。
剩下的話,晏樺沒有當著江野的麵說出口。
媽,你看到了嗎?在我旁邊的小孩,就是江野,周立偉新女朋友的孩子。雖然周立偉是個人渣,但是他女朋友人還挺好的,還送了我平安扣,希望我平平安安。不像周立偉,巴不得我趕緊死了。
媽,江野他爸對他不好,總是揍他,身上都是傷。
江野和我一樣,也沒媽媽了,有個爸還不如沒有。
晏樺停了停,在心裡和媽媽商量道。
所以,媽媽。我想和江野一起生活,我想有個家人。
他還小,也很乖,沒有地方可以去。我手上還有周立偉的撫恤金和保險以及他之前留下來的遺產,一共七萬。
這筆錢可以夠江野生活很久。
我現在還在車行當學徒,再過一段時間就可以轉正,也能養活我自己,你不用擔心。
晏樺坐在石階上垂著頭,吸了吸鼻子,麵前的紙錢燒得旺盛,他眼神中透著迷茫,不知所措地問道。
媽媽,我不知道這個決定對不對,你能告訴我嗎?
江野在一旁沉默地幫忙燒著紙錢,聽說燒得越多,下麵的人得到的也越多。他虔誠地希望晏阿姨在下麵發大財,神通廣大,保佑橋哥平安。
嗯,如果能順帶保佑自己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