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情假意 是否虛情假意,另有圖謀,對……(2 / 2)

“你的額頭……”

“……這個?”秦子楚像是才想起額頭的傷,屈起食指,拭去眉眼上方的血漬,唇角始終掛著未曾退散的笑意,“隻是一點小小的意外……先不說了,搜查的人還在附近,現在可不是嚼耳朵的好時候。”

秦子楚用血漬未乾的食指,豎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嬴政也知此刻並非追根究底的好時機,順勢收斂視線,不再多言。

兩人並肩坐在牆後,遠處搖曳的火光晃得不太真切,仿佛另一個世界的圍牆,將他們堵在這個冰冷的角落。

可即便是近在咫尺的二人,也像是隔在兩個不同的石室內,彼此相鄰,卻永不交接。

秦子楚狀若散漫實則警覺地關注著巷口的動靜,對現今的處境頗有些頭疼。

他本是秦國一個微不足道的庶王孫,每日過著平平無奇的宗室生活。

家裡的王位不需要他來繼承,母親是個透明人,也不需要他幫著爭寵。

清湯寡水地渡過二十載,能夠談得上“意外”二字的,就是十五歲那年險些被送去趙國為質,以及遇見一個奇怪的祝官,受他教導這兩件事。

而現在,第三個“意外”發生了。

秦子楚將目光轉向旁側,看著那張與自己兒時頗為相似的臉,無聲地歎了口氣。

誰能想到,一覺醒來,他竟然穿成了另一個自己。

另一個“秦子楚”與他遭遇不同,不僅在十幾歲的時候就被送去趙國為質,飽受苦難,還在趙國納了姬妾,生了個孩子。

作為一個不想結姻也不想有孩子的異類,這可不像是他會做出的事。

平生二十載,秦子楚第一次感受到了“愁到頭禿”的滋味。

雖然按照祝官的話來說,這種現象叫“多世界詮釋”,這個世界的“秦子楚”嚴格意義上並不是他,隻是平行時空某個與他極為相似的人,他不需要為“秦子楚”的行為負責……但,他始終無法過心裡的那一關。

不想要妻子孩子是一回事,可既然妻子與孩子已經存在,就不該丟下自己該背負的責任。

無論緣由。

所以,當他在這個世界醒來,從那個名為呂不韋的富商口中套出如今的處境後,第一反應是不顧呂不韋的反對,堅決折返。

他沒有看漏呂不韋眼中的驚愕與不解。

「縱使趙、秦交伐多年,春秋之義已然瓦解,但趙國尚未摧誌屈道,還不至於拿三歲稚子泄憤。」

「趙王之怒,隻衝著您一人。他們不會殺三歲稚童,卻極有可能對您下手。」

「隻要您回到秦國,獲得秦王的青睞與支持,令趙國投鼠忌器,他們就不敢傷害小公子。」

「這一筆買賣該怎麼做,個中取舍,王孫心中應該比不韋更清楚才是。」

呂不韋說的很有道理,隻是——

「我並非商人,不懂利益之道。我隻知道一件事——哪怕‘意外’的概率隻有一成,那也並非萬全之法。取舍取舍,說白了就是舍。再多的權衡,亦不能遮掩舍棄的事實。」

即便和“兒子”素未謀麵,他也不能將這個與自己有著血緣關係,年僅三歲的孩子一個人丟在趙國。

如果一定要追根究底,或許是……他不想讓這個孩子與自己一樣,經曆“有父母卻不如沒有”的童年。

巷口的那支巡衛兵並沒有在附近停留太久。

黯淡的火光逐漸遠去,土牆重新籠罩在夜幕之下,變得愈加清冷。

吐出的熱氣在嚴寒中化為白霧,秦子楚重新坐在小嬴政身前,不太熟練地摸了摸幼童的絨發。

察覺到對方隱隱透出的抗拒,秦子楚收回手:“政兒,你的母親呢?”

小嬴政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我沒有母親。”

一時間,秦子楚不確定這孩子是在賭氣,還是實話實說。

他對另一個自己缺乏了解,所掌握的訊息全部來源於呂不韋。

而這些訊息當中,並沒有與“政兒母親”相關的描述。

似乎察覺到秦子楚的遲疑,小嬴政以一種近乎漠然的語氣,平淡地解釋:“我出生不到三日,她便失了蹤影。”

初時尚未察覺,如今小嬴政娓娓而談,秦子楚不由生疑。

三歲的孩子……會這麼冷靜地應對變故,甚至佯裝昏迷,瞅準時機刺殺他人?

未及細想,萌芽的疑問就被獨屬於幼童的稚音打斷。

“阿父,莫非你已忘了前塵往事?”

秦子楚沒有另一個自己的記憶,自然不會徒勞地遮掩。他指著自己額頭上的傷口,語帶無奈。

“摔了頭之後,有許多事記不清了……”

借口是假,無奈是真。

不僅僅是因為穿成另一個秦子楚,身陷危境的緣故,更有“不知道該怎麼與孩子相處”的無措。

一個合格的父親該是怎麼樣的?

他不知道,也沒見過。

看這個孩子的反應,另一個他……應當也不是個合格的父親吧。

想到這一點,些許煩躁在心中盤桓。

但這絲微弱的波動很快便被拋到身後,秦子楚注視著小嬴政,一字一句認真道:

“我知道我並不是一個好父親,但是現在——政兒可以與我一起走嗎?”

他朝小嬴政伸出手。

小嬴政冷冷注視著這一切,並不想接納這一份突如其來的“好意”。

但他的內芯畢竟不是真正的稚童,十餘歲的心智足以辨析局勢,懂得什麼是最有利於自己的決斷。

離開趙國也好,繼承秦王之位也好,都需要親生父親——秦子楚的接引。

是否虛情假意,另有圖謀,對他而言並不重要。

幼小而冰涼的指節緩緩向前,握住同樣冰冷卻寬厚的大掌。

得到應允,秦子楚將小小的身軀抱在懷中,捂住外袍的縫隙,往小嬴政身上嚴嚴實實地裹了幾圈。

也正是這個時候,他發現這個孩子比想象中的更輕。分明是會說話的年紀,卻並不比前世剛出生的弟弟們重上多少。

察覺到這點,秦子楚心中愈加沉凝,一絲深重的鬱色在眸中轉瞬即逝。

輕盈的腳步踏碎石道上的寒霜,秦子楚在黑夜中走著,逐漸加重的喘息令他稍稍蹙眉。

這副身體比前世的他差了許多……看來,另一個自己在趙國過得並不太好。

……豈止是不太好,這身體也太糟了吧。怎麼會有人隻是抱著一個孩子趕路,就喘成這樣?

秦子楚生無可戀地往前走,眼中逐漸浮現自暴自棄的擺爛之意。

看來趙國的待遇與夥食真的很淦。

幸好當年自己沒去。

有一茬沒一茬地想著,時刻警戒四周的他,沒有看見肩上幼童眼底的暗芒。

終於,借著微弱的月光與來時的記憶,二人抵達南側的城門,在收買過的士兵的幫助下離開邯鄲。

可就在秦子楚疾速出城,進入構樹林的那個瞬間,伏在他肩頭的小嬴政忽然抓住他的鬢發。

“俯身!”

一支利箭從林間躥出,直取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