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對未知的事感到莫大的恐懼,顧南枝不知雲中王到底會對自己做什麼。
他既然敢擅闖太後寢宮,就不怕自己會喊人把他捉下去砍腦袋麼?他當然清楚,可還是這麼做了,不就是因為不打算讓自己活下去。
太後一死,無人知道擅闖長樂宮的是雲中王了。
麵對死亡的恐懼,莫說是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娘子身上,就是一個身高七尺的大漢都會跪地求饒。
顧南枝綿軟了身子,想哭,但口鼻被捂住,喉嚨裡傳出幾縷嗚咽。
覺察到她的懼悚和未能吐出的音節,陸修瑾鬆了手。
就像鬆開恐懼的閘門,小娘子大顆大顆的珍珠淚直往下掉,砸在陸修瑾的手背。
“我不想死……”
才說出半句話,又被捂嘴。
陸修瑾訝然,解釋道:“不是太後所想的那樣。”
一顆顆熱淚落在虎口上,陸修瑾仿佛被其所燙,捂嘴的手掌變作虛虛遮掩。他就這麼可怕?
顧南枝的抽噎聲漸大。
“太後若再發出聲音,休怪臣無情。”
顧南枝登時閉緊了嘴,一雙眼睛濕漉漉的,默然哭泣。
頭頂有一縷熱氣掠過,轉瞬即逝,好似有人歎了口氣。
顧南枝看不見陸修瑾的神情,隻聞他口吻堅冷,比鉤命鬼差還可怖。
“太後可曾去過雲中和雁門?”陸修瑾自問自答,“應是未曾去過。”
知曉答案還問她。
談及封地,陸修瑾的聲線喑啞不少,比先前還重上許多,“雲中土地貧瘠,一年過半都是雪景,腳踩的是凍土,種不出糧食,雲中百姓活得很是艱難,即便如此他們也沒有放棄過離開故土。”
“隻因雁門是大瀚的第一道防線,雲中就是第二道緩衝線,匈奴殘暴掠奪,雁門的將士十之六七都是雲中人,他們保衛的不單是大瀚,還是家鄉。
今年的雪災百年難遇,雲中、雁門的百姓和將士快抗不下去了,他們也是大瀚子民,也是太後和陛下的子民,太後能否救救他們?”
顧南枝心弦撥動,她本就見不得子民受苦受難,否則也不會雕刻觀音,祈佑上蒼。
她在雲中王的手背上寫字:放開我,我有話要說。
玉蔥般的指尖在筋骨分明的手背劃動,陸修瑾的心尖仿佛被羽毛輕撓了一下,泛起絲絲癢意。
見他未有動靜,顧南枝急得再次寫道:你不殺我,我不叫人。
口鼻處的大掌猶豫幾息,鬆開了。
“太後莫要耍把戲,有話直說。”
腰間的束縛卻是不肯撤去,顧南枝猜到,隻要自己敢叫人,他就敢拚著魚死網破的勁兒,挾持自己逃出去。
“咳咳……”顧南枝清了清嗓子,轉過身直視他,“你說雲中和雁門的百姓飽受雪災摧殘,但朝廷分明有派發過糧食和災銀。”是不是都被你獨吞了?
陸修瑾墨眸浮起輕蔑,“朝廷運來腐|敗發黴的舊糧,百姓吃了會腹瀉,將士吃了削弱戰力,根本就不是能入口的東西。”
但雲中的百姓為了不被餓死,即便知道是變質的糧食還是迫不及待吃下肚,所有人無一不上吐下瀉,更有甚者脫水而死。
“可還有賑災銀,山高路遠糧食腐爛,也能從最近的城郡收購糧食。”
“朝廷分發的賑災銀隻有五萬兩,根本是杯水車薪,加上各級官員一層又一層的盤扣,落在雲中的銀兩所剩無幾。”
怎麼會隻有五萬兩?!顧南枝記得很清楚,雲中、雁門雪災,雁門存亡與大瀚北方邊塞有莫大關係,朝廷尤為重視,批了三十萬雪花銀去救災。
顧南枝震愣得說不出話,陸修瑾不知其中道道,隻當她不信。
“臣言儘於此。太後若是不信,且聽臣接下來一番話。”
顧南枝心生疑竇,“你說。”
編織謊言不難,但一個謊言要數個謊言去圓,話一多便極容易暴露出錯處,她大可以聽他說完再做決定信不信。
“太後以為接風宴上的刺客是如何潛進皇宮行刺的?”
是了,她沒經曆過遇刺的場麵,一時被嚇壞,現在想來接風宴的行刺處處透露著詭異。首先不對勁的地方就是,十三個刺客數量龐大,是如何偽裝成舞姬,進行刺殺?
“是樂府,宮外的刺客混進一個已是不易,若要大批刺客一定需要樂府配合、包庇。”
陸修瑾輕笑,“太後未受奸人蒙蔽,臣甚是欣慰。想必太後也能思量到,刺客的目標是臣。”
顧南枝不傻,他點撥到這個份上,很容易就能想清楚。朝廷漠視雲中和雁門的雪災,匈奴虎視眈眈,尋找雁門關最脆弱的時機一舉攻破,屆時首當其衝的就是毗鄰雁門的雲中王。
舊糧、貪銀的罪名都被按在雲中王頭上,到時淪為敗軍之將的雲中王有口也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