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娘娘還未用膳,不若奴伺候太後娘娘整理衣著再去用膳。”
她不吱聲,他全當默認。
月一受過規訓,知道該如何伺候主子。他為她解開腰間碎裂的環佩禁步,以免鋒利的碎麵傷人,又散開她淩亂的發,用玉花鳥紋梳篦梳理。
梳到左臉的烏發,他才發現她的臉頰高腫,印著手印,腮邊還有鋒利指甲留下的劃痕。
月一握著她發絲的掌心驀然收緊,牽扯到頭皮,她竟也不喊痛。
她好乖,任由他擺弄,對於伺候人的奴來說這是件好事。
但內心有個聲音在說,這明明是很糟糕的事。
他為她挽起的發髻十分簡單,兩鬢繞至腦後被玉簪固定,其餘則自然垂落。
宮人已經布好膳食,月一將顧南枝抱至桌前,布菜的事情交給緲碧,他則退下。
月一去太醫署要來傷藥,皇宮偌大,一來一回至少耗費兩盞茶,本以為太後已然用好膳,未想踏入長樂宮的時候桌上的菜肴還是原來的模樣。
緲碧癟嘴,不耐道:“太後不肯用膳。”
月一:“你下去吧。”
緲碧巴不得離開,行了個禮就退下了。
他舀起一勺翡翠白玉湯,遞在顧南枝血色慘淡的唇邊,顧南枝不動。
“太後為什麼不肯吃東西呢?是和曌夫人吵架了麼?”
他為陛下身邊近臣,早朝的事也有所聽聞,太後和陛下打算開城門,迎流民,群臣叩首力諫收回成命。
但皇命還是下達了,誰也不知,明明是楊顧黨羽推上太後之位的小娘子,為什麼有朝一日會突然反抗。
是為了京郊的流民?
月一不確定,但他已然能料到曌夫人和顧太後關上宮門後會大吵一架,甚至動手。
顧太後乃曌夫人次女,頭一次被尊敬的母親掌摑,難以接受,情緒低落到不吃不喝,像個行屍走肉。
這點挫折算得了什麼?世間比這個還艱辛的苦難不一而足。
“太後娘娘,奴有一言,虎毒不食子。”月一思量道,“奴不知太後與曌夫人為了什麼而爭執,但曌夫人身為母親還是打心裡想太後安好。再說了,太後若不吃東西,又怎麼能見到自己想見的,得到自己想要的?”
“活下去,才能有所期待。”
烏密卷翹的睫顫了顫,像是雨後振翅的蝶,微紅的眼眶、水淩淩的眸。
月一又夾了一片清燉山筍,荏弱如煙的小娘子果然抿入口中。
有了第一口,接下來的喂食就十分順利,一喂一食,他控製的分量恰好,不會太餓也不會太撐,七分飽。
子夜。
顧南枝睡得很不安穩,夢裡回憶浮光掠影,光怪陸離。
一會兒她回到正月初一,親睹雲韶在鵝毛大雪裡失去呼吸;一會兒她又坐在接風宴上,匕首光寒危難在即,而她被擁入溫暖的懷抱。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的記憶滿是那抹玄衣濃影。琵琶弦斷發出錚裂的響,是寧安街的出手相救;夜涼如水,她掌心捧著的是熨著他體溫的兔兒果子;春蒐暗箭,他以血肉之軀為盾相護。
【臣對太後,確有企圖。】
【太後,救救百姓。】
【它遇到太後是幸運。】
前不久的舍身相護、夜潛探病、血肉抵擋,隨著一句“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太後你做到了。”戛然消逝,隻餘一個冷漠疏離的背影。
不……她不要!
顧南枝驟然驚醒,盯著頭頂的承塵,四周散落的海棠紋戳紗帷帳好似籠子的闌乾,華美富麗的宮殿是金磚玉瓦砌成的牢籠。
她再也睡不著了,團起被褥縮在床角。母親討厭她的愚笨稚拙,輕視她的純善仁慈,可是有那麼一個人破開黑暗,向她伸出掌心,他說他們是一樣的人。
一樣希望百姓安康,一樣有心中堅持的信念。
一句“活下去,才能有所期待。”在耳畔猶存。
顧南枝直愣愣地望向右殿,仿佛在屏紗上又見到那個影子。——那裡,是她的期待。
王府。
夤夜時分,鴿子振翅的撲簌聲劃破靜謐的夜。
陳元捷取下綁在鴿子腿上的細竹筒,抽出信紙過目。
“太好了王爺,雲中軍已成功偽裝成流民混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