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通明的宮殿,古青纏花枝的銅燈猶似審訊的刑官,整肅地凝視俯趴在冰冷玉磚上伶仃的人。
環佩雍貴的曌夫人高坐紅木扶手交椅,威勢迫人,猶如生殺予奪的帝王。
“枝兒。”如果不是熟悉的音色,顧南枝定會覺察出其中的生冷。
曌夫人開門見山:“你為何半夜去杏花園?”
顧南枝低垂腦袋,不言不語。
“不說?”對付細作敵人,縱使筋骨再硬,曌夫人亦有辦法斷骨抽筋,撬開他們的嘴,可麵對自己不爭氣的次女,她竟有一絲無奈。
她的次女吃軟不吃硬,尋常的折磨手法怕是無用。
她放緩語調,儘量溫和,“枝兒是因為雲中王?你和他在杏花園私下相見?”
果然,她柔柔的嗓音令顧南枝聞聲一動,怔怔地望向她。
曌夫人循循善誘,“他想告訴你什麼?你為什麼要為了他,不惜和為母作對呢?”
一瞬的念頭在腦海閃過,曌夫人神色有一息的冷凝,美目微眯,“枝兒你是不是要與雲中王私逃?”
一個女子能不惜為一個男子抵抗親人,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十分在意他。曌夫人怎麼能容自己的女兒在意敵人!
被說破計劃,顧南枝心咯噔一下,“不,不是……”
曌夫人見她反應更是堅定了想法,宣人下去:“來人,去稟報楊衛尉,雲中王違抗皇命,妄圖逃離京城,即刻布下天羅地網去逮捕,生死勿論!”
曌夫人決不允許甕中之物逃離自己的掌心,雲中王必須死在京城。
顧南枝抓住她的梨花勾紋袖角,卻被去意已決的曌夫人無情揮開。
怎麼辦,到底怎麼辦……她原以為陸修瑾是潛進宮時,不慎行跡敗露才沒有來赴約,可從母親的反應來看並非如此。
他到底在哪兒,會不會有事……
**
王府。
一影白鴿劃破寂靜的夜,陳元捷取下來信,迅速稟報給前方的沉肅男子。
“王爺,收到消息,南軍有所動作,楊宇赫集結宮中七成兵力與北軍一起搜城。”
參天槐樹下的那抹玄影已經佇立良久,從日暮到月上中天,一動不動,宛若巍峨玉山。
陳元捷又喚:“王爺。”
陸修瑾鳳眸掃過麵前的供桌,舉起紅泥酒壇,汩汩濁酒傾倒入碗。
私奔之諾不過是一次利用,他本就不會前去赴約,隻是借用此事給楊顧兩黨傳遞假消息——他要攜太後逃離帝京。屆時楊宇赫定會調動兵力去圍追堵截,宮中兵力銳減,他便有可趁之機。
雲中軍分為兩隊,一小隊跟隨陳元捷製造他北逃的假象,引出楊宇赫。另一隊則跟隨他,攻往皇城,清君側。
泠泠月色下,陸修瑾雙手端起斟滿烈酒的碗,目望北方,酒碗傾斜,烈酒灑在地麵。
“砰”一聲,酒碗碎於地。
陸修瑾與陳元捷從王府暗道離開,分彆時,陳元捷聽到王爺道:“保重。”
他鄭重拱手,擲地有聲:“屬下必不負王爺希冀!”
陳元捷騎上駿馬率領一小隊突破城門守衛,奔逃出十裡地後被人圍截。
身後暗箭如雨突襲,陳元捷抽出長刀反手擊退,奔跑的速度降了下來。
倏忽,身後人馬登時包圍。
楊宇赫如捉住甕中之鱉,揚起肆意地笑,“雲中王還想逃嗎?”
陳元捷摘下兜帽,如願見到楊宇赫驚詫的表情。
楊宇赫自知中計,指揮南軍道:“快趕回皇城!”
“想回去?也得問你陳爺答不答應!”陳元捷揮手,原先隨雲中王前來長安的軍隊從樹林裡衝出來,兩方人馬纏鬥在一起。
南軍是護佑皇城的精兵,可雲中軍是與匈奴搏殺的雄兵之師,南軍數量眾多,但雲中軍以一敵十,硬生生絆住他們回城的步伐。
楊宇赫心下發寒,指揮南軍堆起人牆給他一線機會,衝回皇城。
一柄烏金長刀穿過人牆間隙,直奔楊宇赫後心,楊宇赫後腦發毛,及時轉過身提劍抵擋。
“鐺——”長劍哪能敵過烏金折鐵長刀,劍刃猛然折斷脫手。
與此同時,陳元捷突破包圍,撿起烏金長刀將手無寸鐵的楊宇赫挑落|馬。
陳元捷愈戰愈勇,“接風宴後你埋伏中傷,而今一臂之仇我該討回來了!”
楊宇赫東逃西竄,陳元捷緊隨其後,揮起長刀斬向他的臂膀。
“啊——!”血花濺落,旋即響起撕心裂肺的慘叫。
陳元捷吐出一口惡氣,南軍見衛尉被重創,軍心動搖,未幾便被雲中軍製服。
漆黑的夜幕掛著一輪銀月,沒有一絲浮沉,月光清明如水。巍峨壯闊的皇城下靜水流深,如今風雲攪弄,濤瀾洶湧。
一名渾身是血的士兵策馬趕到安樂侯府,書房雕花鏤空門砰地一下被血糊糊的人撞開,黃花梨木鑲烏木邊條案後端坐的曌夫人卻沒有怪罪。
“楊太尉去城外追捕雲中王,重傷被縛,雲中王他、他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