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笙是被醫院趕出來的。
他頂著正午的大太陽站在馬路邊,懷裡抱著為數不多的私人物品,簡單扒拉幾下,隻有一些在他眼裡連破布都算不上的衣服。
這屬實是件稀罕事,甚至在他四百多歲的記憶裡,都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從天之驕子到落魄街頭,隻差一個飛升劫。
就在幾天前,他還是混元大陸的第一天才,身負著打破幾萬年來無人飛升困境的重大使命,一路順風順水,卻在最關鍵的飛升劫上栽了跟頭。
明明一切都很順利,修為,心性,靈氣,境界,各類法寶,按理說是不應該失敗的。
但或許天道就是看不得他這般順利吧。
本來以為至多不過是魂飛魄散,就是有些對不起宗門和師尊那麼多年的栽培,誰能想到睜眼就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這具身體的主人也是個倒黴蛋,偏偏在雷暴天氣出門,又好死不死被雷劈得當場殞命,莫名其妙就被他占了殼子,而代價就是不得不臥床三天,神智昏聵。
渾身上下稍稍能動的隻有一對眼珠子。
更彆提經過診斷這身體還患有一種極其罕見的病症,專業名詞白笙聽不懂,大致就是會讓人無限衰弱下去,以當前的醫療手段沒有任何治愈的可能性,隻能依靠儀器來延緩。
隻是這醫院沒有相關儀器,還價格高昂,所以白笙暫時沒有機會親眼見識。
護士們唏噓安慰了幾聲,等到清醒後給他換藥順便結賬的時候才發現他不光身無分文,還欠了一屁股債,顯然怎麼都無力支付前期已經消耗的費用。
僅僅是被趕出來,想來已經相當仁慈了。
白笙還沒走出去幾米遠,整個人就開始喘,腳步輕飄飄的像是踩在雲端,隨時都能昏死過去一般。
他算是明白這個所謂的衰弱是怎麼回事了。
除了整個人看起來形銷骨立,手腕細到幾乎能清晰看到皮膚上凸起的青筋和脈搏跳動,就隻是曬了這麼一會太陽,就出了一身的虛汗,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更彆提僅僅是走路這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邁出的每一步都需要拚儘全力才能站穩,免得在大庭廣眾之下跌倒,然後怕是再也爬不起來了。
但白笙卻一聲不吭,咬牙堅持著。
身體實在扛不住,就走幾步就休息一下,甚至不顧旁人的眼光席地而坐,他還能苦中作樂地想到,如果這幅樣子被他師父看到,肯定要批他坐沒坐相,在外麵彆忘了自己的身份。
曾幾何時,他可是玄天宗的門麵,更是整個混元大陸唯一的希望。
短短半小時的路程,硬生生走到了半夜,白笙站在印象中唯一的棲息地麵前,那個不遜於破山洞的爛尾樓時,沉默了。
爛尾樓這詞還是他從醫院電視裡學來的。
據說本來開發商想要拓展城市邊緣,卻因為位置不好售賣效果不理想,所以坑了所有購房款之後直接跑路,任其自然腐爛。
整棟樓隻建好了一個框架,就那麼孤零零地立在這裡,因為無人維護長滿了爬山虎和一些散亂的植物。
尤其在夜晚,一個個黑漆漆的窗戶被旁邊的燈照得越發陰森,就像深淵巨口,想要將人徹底吞噬。
至於旁邊的燈……
雖然爛尾了,但這裡還是有人住的。
首先就是被坑光了所有積蓄的買家,安居樂業的夢就那麼破碎了,卻怎麼也不甘心,索性自己稍微裝修一下,用磚頭封上窗和門,就那麼住了進來。
沒有什麼能夠阻止他們住自己的房子,哪怕開發商跑路了也不行!
再有就是一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又或者像他這樣身負巨債,東躲西藏根本無法負擔租金的人。
隻要隨便找什麼東西蓋住窗戶,起碼能遮風擋雨,總比露宿街頭強。
最關鍵的是,沒有人會來收房租。
所以就這麼一棟樓,零零散散住的人還不少。
大家都有著差不多悲慘的命運。
而原主因為付不起房租,一個月前就被房東趕出來了,隻能無奈地選擇了這麼一處地方作為棲息地。
這裡是最靠近城市邊緣的地方,隔著一層鐵絲網就能看到另一邊茂密詭譎的森林,不時有一兩處亮光閃過,想也不知道不可能是人類。
據說經常會有蛇順著爬進來,就連大型猛獸,隻要輕鬆一躍就可以越過鐵絲網,沒有半點安全性可言。
這倒不是問題,畢竟這種東西在他眼裡可能還不如以前秘境裡四處可見的妖物。
十層整的樓裡,底下三樓基本都有人住了,上麵零零星星也有幾戶封了窗的。
四樓那間裝修得最好,看起來就像正常的房子一樣,而五樓中間的那戶就屬於原身。
等稍稍整肅了一下心情,走進樓梯間後,白笙頓住了腳步。
滿地都是雜亂的碎石塊,一旁的樓梯坍了一半,隻剩下半米左右的寬度勉強夠人通過。
就是這麼窄了,樓梯中段還有一個巨大的豁口,墜著一塊石板,看起來也隨時會掉落,剩下的寬度不足三十公分。
角落裡有不知道什麼東西的分泌物,散發出一種惡臭,還有許多黑色小蟲縈繞在空氣中。
白笙踩著那樓梯一段一段往上爬,體力早已透支到了極限,全靠一口氣撐著。
這裡幾乎沒什麼隔音可言,左邊打罵孩子的聲音,右邊暴怒的斥責聲,陌生女子的調笑聲,就像直接在耳邊響起一樣,無遮無攔。
上去的一路都沒遇到什麼人,白笙還是頗為新奇地左右看了看,以往誰在他麵前不是端著一副謙遜有禮的模樣,這樣濃烈的凡人煙火氣,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到。
又過了十幾分鐘才成功爬上四樓,站在自己家的門前,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低頭沉思了會。
不知道是不是這具身體遭雷劈到當場殞命的關係,所有的記憶都是極其模糊的。
即使他非常努力地去回想,也隻能偶爾蹦出一兩個零星的片段或者畫麵,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
他伸出手指憑著模糊的印象從一旁的牆縫裡扣出鑰匙,插進孔裡卻轉不動,裡麵似乎生了鏽。
他又連續拔.出好幾次,用力擰了擰,才發出哢噠一聲。
推開門後,看著屋內的陳設,白笙實在沒忍住,長歎了口氣。
這小孩混得……屬實是有些太慘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