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十幾平米的房間塞得滿滿當當，全是乍看根本認不出來是什麼的東西，角落裡有張狹小的床，就是幾塊木板拚接成的，上麵鋪了薄薄一層床單，枕頭則是一隻黑色的小箱子。

而窗戶則是不知道從哪撿來的白色塑料紙，拿釘子釘上幾個角，正好吹來一陣風，發出嘩啦嘩啦拍打窗框的聲音。

很吵很難聽。

而這布滿了雜物和垃圾的地麵，更是令人無從下腳。

他從前就是接了除魔任務露宿山洞，都沒有這麼落魄過，畢竟那塞滿儲物戒的資源，讓他無論去了哪都能過得很好。

長時間的行走，白笙的身體早就已經到極限了，他撐著門框又緩了幾秒，等那過於疲憊的暈眩感褪下，才稍微收攏了一下東西，勉強清出一條路來。

等好不容易挪到了床上，已經一絲力氣都沒有了，似乎下一秒就能徹底昏死過去，白笙卻動作緩慢地脫了鞋襪，艱難地把自己擺成了一個打坐的姿勢。

身體確實很累，但白笙更清楚這是病理性的，如果不能儘快調理，這條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小命恐怕就要再度保不住了。

況且剛穿過來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這裡的靈氣無比精純。

隨便呼吸一口，其中蘊含的靈氣濃度都是以往聚靈陣才能達到的效果，如果讓任何一位道友來看，恐怕都會為之瘋狂。

可根據他在路上見到的行人，這裡的人似乎一點都不懂修煉，簡直是……

暴殄天物！

他之前所在的混元大陸靈氣含量不足這裡的十分之一，白笙都僅僅花了四百年就修煉到了渡劫期，如果是眼下這種情況，恐怕時間會更短。

他還有飛升希望！

更何況這具身體……

能活，誰想死呢？

白笙閉上眼，隨著熟悉到骨血裡的功法運轉，空氣中緩慢凝聚出乳白色的靈氣帶，飄飄忽忽地將他整個人籠罩起來，從每一個張開的毛孔鑽進去，調理著這具身體。

這本該是件無比舒服的事，可白笙的眉頭卻微微蹙起，本就過於蒼白的臉上更是沒有一絲血色，渾身肌肉繃緊，甚至開始難以抑製地痙攣抽搐。

然後他猛然睜開眼，猛地吐出了一口血，濺落在衣襟和地板上。

乳白色的靈氣帶沒有了牽引瞬間消散在空氣中，微微撩動了他臉側的發絲，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白笙的臉色更難看了，蒼白如紙的臉頰配上烏青的嘴唇，唇角那抹刺眼的紅竟成為了唯一的亮色，沒有半點活人的生氣。

“想當年我出生就伴隨著異象天雷，睜眼即是築基期，有一天竟然會栽在區區引氣入體上，可真是……”白笙自嘲一笑，抬手抹去下巴上的血跡，目光掃到某處突然凝住。

他緩慢地蹲下身，那裡有一片血漬，在深色的地板上並不嚇人，卻不僅僅是平平整整的一灘。

裡麵似乎摻雜了些什麼。

白笙沾了一點，又用指腹輕輕撚了撚，愣住了。

這似乎……是這具身體，某處臟器的肉沫。

他伸手，按上了自己的胸膛，又用力錘了錘，除了讓呼吸凝滯了一瞬，越發不順暢以外，沒有任何感覺。

一點都不疼。

白笙原先以為這個病症的外在表現僅僅是虛弱，現在看來遠不止於此。

他的呼吸越發困難，每一口似乎都卡在即將斷氣的邊緣，出氣多進氣少，也許僅僅是一個過激的舉動，就能讓他徹底沒命。

現在更是連痛覺都消失了。

這下甚至不用醫生診斷，有點常識的都能看出來，這身體是真的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

濃烈的血腥氣不斷從他的衣服和地板上傳來，熟悉的氣息刺激著他，腦海裡突然閃過幾個零星的片段。

刷牙時隨便一個輕微的咳嗽就能噴滿整個洗手池的血紅；洗澡時隨時都能因為熱缺氧而暈過去，最後不得不選擇了冷水洗浴，也幸好這身體不知冷熱，隻是感冒得更頻繁了些；不經意摔倒時下意識用手去撐，眼睜睜看著手腕扭曲卻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就好像他的靈魂已經被從軀殼裡抽離出來了，無聲地看著以自己為主人公的默劇，什麼都感受不到，什麼都控製不了，驚悚又荒誕。

先是體力下降，疲憊易累，再到手腳無力，痛覺消失，到最後甚至會慢慢成為一個失去五感，形如骷髏無法動彈的活死人。

屆時恐怕連自殺都是種奢望，隻能一點點清醒地感受著自己生命的流逝，身體的衰弱和腐爛，絕望到無以複加。

他還是人嗎？

他還算活著嗎？

那樣的結果實在太過可怕，所以這孩子竟硬生生拖著不那麼康健的身體拚儘全力衝進了雷電肆虐的危險區域，去尋找一份解脫。

原來，竟是這樣。

難怪白笙連一點這人的殘魂和波動都感受不到，因為他對世間根本沒有一絲留念。

這人臨死前的記憶反倒是該死的清晰，白笙現在似乎還能記得皮膚瞬間爆裂，被電流穿行而過的疼痛和鼻尖隱隱的焦糊味，與他某些不太愉快的回憶逐漸融合。

渡劫失敗的魂飛魄散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明明不該有任何痛感，可偏偏他隕落的時候意識是清醒的。

現在回想起來，就像渾身每一個細胞都被人狠捏了一把，關節錯位經脈儘斷。

是真的疼，他深有體會。

“這位道友，在下也算是被雷劈死的，你的痛苦我懂。不若早日超生，早登極樂，早生貴子……”白笙閉眼，雙手合十，絮絮叨叨地念了幾句，像模像樣的。

這還是之前跟那幾個禿頭佛修看來的，靈不靈不知道，反正心意儘到了。

等身上隱隱的幻痛平複下來，白笙重新站起身，看了看這滿地狼藉，認命地著手清理。

衣服上濃鬱的血腥氣令人作嘔，他又從一旁的椅子上隨便抓了一件換上，抬手時根根分明的肋骨和數不清的皮下出血看得人毛骨悚然。

突然，他的動作頓住了，掃視了一圈，微微眯起了眼。

白笙隕落前已是渡劫期修為，經過幾百年淬煉和數次天劫洗禮的神魂無比強大。

雖然受局限於這具身體所以感知範圍極其有限，約莫隻有身旁一米，可對於和自身相關的危機還是有種冥冥之中的敏銳。

總覺得，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