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來,天色已然黑透。老夏正俯下身子,嚴厲地看著我。
“三十八度五。”他看了眼溫度計,問我:“你今天乾什麼好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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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一下:老夏是我爸。
我填寫各種表格時,他的名字會出現在“毓父”一欄。
意思是:“他生育了我”。
字麵意思。
我們家的習慣是互相叫名字,所以我平時就叫他老夏。沒生育我的那個爸爸一般被稱呼為“阿樹”,他的書麵身份自然是我的“首父”。
意思是:“他是整個家庭之首”。
至少《說文解字》裡是這麼解釋的,儘管在少數情況,它不準。像老夏這個人就有點控製狂,他無法忍受彆人是他的家庭之首。
而我和阿樹……嗯……這麼說吧:我們都很懂要適時向叨逼叨勢力低頭。
就像此刻,老夏遞給我一根皮筋,毫無憐憫地把我從睡夢裡薅起來吃飯和退燒藥時,我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安靜肙雞地紮好頭發,把勺子插進粥碗裡,昏頭昏腦地攪了攪。
“問你話呢。”老夏說。
“我不知道,有可能是遊泳訓練。”我肯定地說。
“我早就告訴過你了。”老夏說,臉上有一抹屬於勝利者的冷笑,“你的體質不適合冬泳。”
我大口喝粥。
發燒是很痛苦的,它會令食欲減退,但粥非常好吃,這或多或少給我帶來了一絲安慰。直到這一碗快見底,我才想起,有件大事還沒來得及宣布。
“我現在是主角了!”我告訴他。
“你燒糊塗了吧。”老夏根本不信。
於是我不得不儘可能仔細地跟他解釋,此事千真萬確。最後他明白了,但仍然不怎麼高興,因為這是我第三年效力於卡拉芘維德遊泳和水球隊,不管他樂不樂意,我整個冬天都得繼續冬泳。
這時候從客廳大門處傳來一聲響,是阿樹也下班到家了。我們誰也沒特意叫他,但他不一會兒就自己找了進來:微波爐裡沒有吃的,而他餓了。
“你是不是老年癡呆。”老夏生氣地說,“你就不知道去看看鍋嗎?”
“哪個鍋?”阿樹問。
隨後他看見我的樣子,不由吃了一驚,因為我一般不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床上。而我抓住時機,趕快把主角的事情重複一遍。
阿樹說:“哎喲,真的?”
“真的。”老夏涼涼地說。
得到肯定,阿樹雙眼一亮,立刻彎下腰同我使勁握手。然後他跟老夏握手。最後他跟他自己握手。
“冷靜點,彆這麼丟人現眼。”老夏又涼涼地說:“您今年五十了。”
“過生日前我都隻有四十九。”阿樹邊說邊轉向我,語氣親切:“總得慶祝一下。”然後又轉回老夏,“你覺得呢?”
“廢話。”老夏說,“還有,彆轉了!”
“我準備再訂一束花。”阿樹說,“正好這周情人節有減價。你還有什麼彆的想要的,寶貝兒?”
“給我個驚喜。”我提議道。
“什麼叫‘再訂一束花’。”老夏則問,他一向很能抓重點:“你還訂了彆的花?”
“每年隻有一個情人節。”阿樹說,“我認為我們需要一些花。”
“我看你長得就像朵花。”老夏說。
然後他拒絕聽任何辯護,直接端著碗走了。這人就是這樣,不高興的時候非常刻薄。而老夏經常不高興,這導致他經常很刻薄,我跟阿樹私底下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愛生氣”。不過他沒說彆的,看來是默許了阿樹購買花束的行為,即使老夏自己已經五十二歲,他非常冷靜,堅持認為我們不需要任何花。
“其實家裡偶爾擺點花還是很不錯的。”阿樹說,我表示讚同。
他終於想起來問我:
“對了,你這是怎麼回事?”
“出防火演習的時候沒穿羽絨服。”我簡潔地說。
“你可真行。老夏沒罵你?”
“我把責任推給了冬泳。”
我們互相看著,會意地笑了。
然後阿樹說:“但你以後隻要出門就必須穿外套,聽見沒有?我不是跟你開玩笑。”
我朝他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