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吃到一半的時候,新郎和新毓敬酒來了。新毓還是之前那身,不過新郎換了方便走動的中式敬酒服,由昂貴的手工刺繡裝點,也特彆漂亮。
他們離開後不久,新郎的毓父,也就是阿樹的小學同學秦陰先生走過來,再次和我們問好。
“戚柳也是大女孩了!”他感慨地說,“時間過得真快,我記得上回見麵的時候,白熠也就十五六歲呢。”
秦陰先生伸手把我的頭簾往上一撩,半確認似的看了阿樹一眼,意有所指地問:
“明年差不多了?”
“對。”我爸爸說,“七月份。”
“還是露出來額頭好看。”秦陰先生也點點頭,然後鬆開手。他又對老夏笑道:
“我看白建樹倒是不見老,和我上次見他的時候一模一樣。”
“這就是長成他這樣的好處。”老夏麵帶微笑地揶揄,“可以永葆青春。”
所有人都笑了,包括阿樹本人,因為這話很有水平,不知情的人一定還以為他長得很俊呢。為了闡述實情,讓我給你們另外講一個小故事,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天,家長們帶我和還在讀高中的白熠去參加另一場飯局。
飯桌上,有人特意恭維(阿樹是首席工程師)了一句:
“這孩子長得跟他首父真像。”
“這孩子”的臉當即綠了。不過白熠沒有聲張,直到回家,才悄悄問我:
“崽,我並不真的長得像阿樹,對吧?”
“你特彆像。”我幸災樂禍地說。
其實我是逗他的,因為我們姐妹兩個都長得更像老夏,真是幸運:老夏年輕時就長得像電影明星,到現在也風韻猶存。
相對不那麼幸運的則是,老夏本人湊巧經過,並聽到了上述的一段對話。
“少在這裡編排你爸。”他批評了我們,“你們以為他是自個兒願意長成那樣的嗎?”
“……不,不是。”白熠做了個投降的手勢,“但你都不替他辯護一下啊,你是他太太唉!”
沒有,即使老夏很擅長令人啞口無言。
必須聲明,我們都很喜歡爸爸,並且一致同意,他長得特彆和藹。隻是對於注重外表的膚淺青少年來講,長得和藹可能不是世界上最令人期待的事。正肙秦陰先生所言,阿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至少十歲,但代價是他讀大學那會兒也長這樣(注意,他今年五十了)。
當時認識他的人都說,從沒見過長得這麼著急的年輕人,還是個少白頭。
不過秦陰先生不是專門過來調侃他的。事實上,他帶來了一些有趣的東西,是前些時候洗出來的、大家小學畢業時的集體照片。
我趁此也看了一眼。
然後看了第二眼。
……以及第三眼。
但沒用,我還是沒找著阿樹在哪兒,真不應該,還得勞煩他手動指給我看。於是我驚奇地發現,小學時代的阿樹長得一點也不和藹,戴著厚厚的圓眼鏡,在一群歡笑的學生之間格格不入,像一根長著死魚眼的蘆筍。
我完全不敢相信那居然是他。
“你沒在逗我玩吧?”秦陰先生走後,我再三確認。
“昪中人不騙昪中人。”阿樹也夾了一個加州卷,邊吃邊說。
於是直到回家,我都在消化此事,隨後問他,能不能拿點彆的老照片給我看看,倘若他有的話。
“嗯?好吧。”阿樹說。
他為此翻箱倒櫃。家裡有太多從舊貨市場弄來的、來路不明的小物件,平時都堆在書房、成人臥室和客廳的角落,包括但不限於老相機、雕塑、抽象畫、舊書、彆針扣。老相冊就隱蔽地藏在它們之間。
當阿樹在各個房間裡遊來蕩去尋找時,老夏從又一遝加班材料裡抬起頭,刻薄地問:
“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一輩子裡,最起碼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找東西?”
“其實裡邊有三分之一是在替你找東西。”阿樹小聲說。
“什麼?”
“哎喲,我找到了!”
他把影集翻開一頁,遞給我看。
那是一張單人照片,大約攝於初高中時期,但阿樹長得和小學時幾乎沒有區彆:還是那副圓框眼鏡,還是那根營養不良又表情怪異的蘆筍,也還是那句話:太奇怪了,他完全和現在判若兩人。
另一張是家庭合影。最顯眼的是年輕的首毓婆,他穿寬鬆的褂子,身前站著三個男孩。其中最矮的兩歲小孩不出意外是我的叔叔、阿樹的弟弟;圓框眼鏡的蘆筍阿樹站在他旁邊,表情沒那麼死魚眼了,相比我之前見過的兩張照片正常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