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的時候,陸祈問我:“你怎麼水沒灌就回來了?”
“不渴了。”我簡短地說。
“看你打完球渴不渴。”他歎了口氣,“我去吧,正好我也要灌水。”
陸祈拎起水壺出去了。
體育課的褲兜很淺,他的學生卡就掛在書包外麵,照片頭朝下晃動。在體育館的燈光下,藏在照片背後的紙片凸顯出輪廓,將陸祈的人像分割成兩邊。在陸祈從他的“不可以”矛盾裡找到出口前,它的存在必須到此為止。
30秒內,它轉移到我的衣兜裡。
隻是取走紙片是一回事,扔掉又是另一回事。儘管起初斬釘截鐵,到了最後一步,我反而有些躊躇,便暫時先讓它待在那裡。再說陸祈沒多久也回來了,我們各自拿起水壺和拍子出門。路上我看見了趙嘉竹,單手將羽毛球拍一甩一甩地和鮑勃講話,隻是忽然之間,我不認識他了。
隻有那幾句幻覺一樣的話在我頭腦裡不斷回響:
你們非這麼曲解也沒辦法。
什麼也沒有過。
前陰男友!
我把這些內容也趕出去。
然後對自己講,我是個好學生。我隻有十七歲,我應該全神貫注學習,而不是總被這些蕾絲邊閒談侵蝕心神,好像我的人生裡隻有這些可悲的瑣碎。但我還是控製不住注意趙嘉竹的方位。他是鮑勃的固定搭檔,但臨近下課時,偶爾會來找我和陸祈雙打。
我本以為有了更衣間裡那場似是而非的對話,今天會是特例。
顯然不是。
當時針即將指向5,趙嘉竹還是到來,若無其事地問:“一起打一場?”
“打。”我冷淡地說,表情平靜,隻有拿拍子的手有點抖:“我們倆單打。”
我絕不允許陸祈再和他相互發接球。
“行啊。”趙嘉竹說。
陸祈的手臂沒什麼力氣,所以平時雙打時,我偷偷告知過趙嘉竹和鮑勃應打得較溫和。但這次沒有陸祈了。無論打什麼球,我都以凶狠的打法著稱,羽毛球自然不例外,第一拍就氣勢洶洶。
趙嘉竹將球接住、擊出。
他在球網另一端跑動,舉手投足和我曾認為是個朋友的轉學生一模一樣,但近乎一眨眼間,他的一切都肙此虛假、令人厭惡。但無論怎樣,必須承認,趙嘉竹並不落我下風。我心裡有怨艾,並完完全全發泄在了手中的球拍上。
大約被我們的狠勁兒所吸引,好幾組學生都停下練習,專門跑來觀看,順便大聲報告我們連續擊球的次數:
“十九,二十,二十一……”
來自趙嘉竹的一隻高球幾乎越過我頭頂。
因為身高,我討厭這種球,但隻要奮力跳起來去接,也能好歹擊中。
“二十二!”
對麵,趙嘉竹成功擊球。
“二十三!”
我反手再擊球。
“二十四!”
趙嘉竹的球拍和球相撞,它閃爍了一下,下一刻就再度出現在高空,在燈光下拚命旋轉著,顏色變得十分汙濁。也是在那一刻,我感到一陣莫名的頭暈目眩,眼前似乎出現了片刻幻覺,因為那隻球……它不再是白色的了。陰影沿著邊緣蔓延整隻小小的球,像暗淡的彩鉛筆填色。
我擊球。
“二十五!”
趙嘉竹擊球。
但這一次,我隻能隔著網,看見他的球拍和球輕輕相觸,一切仿佛發生在深水裡,慢得不可思議。那一瞬間我幾乎聽不見一句話,也看不清任何其他的東西,除了那隻羽毛球。這次它變成了綠色,形狀……形狀是一隻蘋果。一隻梨。一顆心。
它緩緩朝我飛來。
它不僅飛向球拍,還飛向我大腦深處的某地。
它到了。
於是突然間球出現在我眼前,突然間我橫過拍子,突然間球變成了趙嘉竹的臉,又迅速熄滅。我的拍子和球間撞出沉悶的鈍響,下一刻它夾著風暴虐地越過球網,和趙嘉竹的球拍邊緣重重擦過,然後――
筆直地砸在了他兩眼之間。
圍觀群眾發出驚呼。
“天啊,夠狠的。”離他最近的鮑勃說,“都流血了!”
燈光亮得我睜不開眼,所有幻覺在刹那間消失了,真的。陸祈從後麵抓住我的手臂,我的腿不由自主動起來,我們一起跑向對麵,探查趙嘉竹的狀況。
儘管我本人仍然迷迷瞪瞪的,有點處於狀況外。
“天啊。”我聽見自己在說,“對不起,小心感染!這要打破傷風嗎?”
這話出來得也奇怪,像不是我自己在說話,而是有個遙控程序在我聲帶裡,教我怎樣得體講話。可是這麼近距離的觀察下,有那麼兩秒鐘,趙嘉竹又變回了午餐之前的趙嘉竹……我感到異常混亂。球已經滾落在地,趙嘉竹單手拿著拍子,另一手從臉上拿開,感受了一下,才說:
“沒砸著眼睛,還好。”
不過也夠近的,就在左邊眼皮上麵一點兒的位置,被羽毛劃了一道口子,但隻是滲了血絲,沒有真正的滴血留下來。
然後,他才回答了我之前的問題:
“應該不至於,但可能還是得去消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