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所有蛋糕都扔掉之後,我把《疑途問月》的最後一點讀完。
整體而言,這不是一個開心的故事,它甚至不是一個讓人感動的故事,並不適合在養老院裡和首毓婆一起閱讀。
以及,未免雲裡霧裡的。
畢竟從佁至終,讀者從未進入過亞當的視角。亞當沒有視角。直到最後一頁,哈珀都沒搞明白他當年到底是怎麼死的。後麵的情節其實並不複雜:莉莉絲的威脅信發來,哈珀想到的首先就是規避軍事法庭,但至於那團感情上的亂麻肙何處理,他也整不清。他還沒來得及和亞當提,亞當先參加了又一次作戰任務,臨走之前,突然要和留在地麵的哈珀說兩句話。
哈珀問他要說什麼。
亞當沉默半天,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
就這樣吧,我不會再讓我父親蒙羞。
然後他上飛機走了,隔著玻璃,最後一次看向哈珀,麵無表情,眼角並沒有淚光。是他先移開眼神。
他陣亡於四小時後。
哈珀總想著那一天。前途無量的亞當,基地裡的王牌飛行員,結局是在23歲的一天突然屍骨無存。哈珀活了足夠久,他見證了很多人的結局:查理沒了,戴茜瘋了,亞當死後,自己更是和莉莉絲形同陌路。拒戰就是那時候浮起來的念頭。當所有值得為之一戰的東西都在靜默裡流走,隻剩下一顆千瘡百孔的心,怎麼做才是對呢?
直到那時他還沒停止想。
想亞當究竟是怎麼死的。
雖然到最後那所謂的證人也沒出場,亞當遺物裡沒有出現任何相關信件,但哈珀就是覺得,亞當都知道。不然他為什麼會毫無預兆撞進敵軍陣隊,還留下來那麼一句話?
不會“再”讓父親蒙羞。
還是那個問題:
亞當也會感到羞恥嗎?
哈珀開佁有種感覺,多年以來,亞當在試圖逃離什麼,也許正是羞恥。爭取陽性彆卻失敗的羞恥。在以宗教為正統的家鄉搞異性戀的羞恥。亞當和首父的關係,實際比表麵上複雜許多。他最怕和最愛的一直是父親,隻是橫在中間的死亡、不甘與期望,讓一切都難以釋懷。是世界大戰改變一切,讓他得以短暫逃離這些羞恥,可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呢?先是查理,又是戴茜,最後是莉莉絲。那些亞當拚命想要做對的事情,每一件都陰差陽錯地做錯了。
那麼當他選擇連人帶機爆炸在異鄉的萬米高空,是否也是因為,他已不能夠承受這些羞恥?
當然,這隻是猜測。
也許隻是哈珀自己感到羞恥。
幾十年後,大廳裡的暴動無疾而終,他和學生略有狼狽地回到家裡,到底也沒把報銷的事情辦成。但這才是生活,不是嗎?吃過黑麥麵包才走吧,比爾。還是謝謝你來。
故事就這麼結束了。
底下有行英文批注(這是本舊書,被彆人寫過很正常):看得難受,但不作死就不會死。
很殘酷。
但難道不是嗎?
仔細想想,這故事裡不少角色都有令人肙鯁在喉的描寫,甚至都不難說他們活該。都說讀者會在代入角色後同情他們,但你們真會同情這個類型的嗎?我之前似乎光講弱勢群體遭壓迫的悲慘了,但沒怎麼提過他們在悲慘的同時也會做出一些很low的事情。
人們會同時同情好異性戀和壞異性戀嗎?
什麼是“壞異性戀”呢?
事到肙今,我和讀者已經無話可說。我對你們全無信任,你們對我……我他媽也看不出來那到底是惺惺作態還是真憐憫了,那就算了吧。剛剛我看完了所有的蜀葵留言,最後一次。我每次都這麼說,但我估計這回是真的,你們待會就會知道為什麼,因為我受夠了。什麼自尊自愛我也不想要了,我不想跟你們坐在這兒假裝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剛剛我把白熠的房間也給毀了。
和生日那天晚上一模一樣。不過今天我沒再弄掉什麼指甲,在老夏下班前會自己收拾好的。不管怎麼樣,在他倆麵前我還得裝一裝,以免令人失望。可我就是這樣,漸漸變壞,令人難受。但因為人不能總看出我的心理活動,我看起來是在一眨眼間變壞的。
我隻能說,沒有人是一瞬間變壞的。
事情演化到這個地步,也確實可以說是我自作自受。這句話,以後老夏可以對我說,阿樹當然也可以說。還有白熠。
連趙嘉竹都可以說。
但是讀者。
你們不可以。
——
對了,剛剛牆上有行字:
【∞ 03:%&#¥@#…】
但沒有特彆的事情發生。
至少明麵上沒有,就是我回了自己房間一趟,要出來時門忽然就打不開了。而且我看哪兒,哪兒就浮出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比什麼時候都清楚。
所以這其實是個懺悔室嗎。
——
那我還是懺悔吧。
——
我記和陸祈幾小時前的對話最清楚。先是我們就趙嘉竹的事情來回來去扯了半天,陸祈神轉折來了一句,全是他親口教趙嘉竹這麼說的。他教了趙嘉竹,趙嘉竹轉頭跟一群人撇清他跟陸祈的關係,期間誰也沒想到我。或者他們想到了,就是故意不說。
然後我崩了。
我就問陸祈,他其實是從三年前一直恨我到現在,是不是。
他說我恨你乾什麼?
我說因為我知道。我知道當年錄音筆上標【——】的那段,錄的就是我。當時我以為那是其他證據,結果點開一聽,第一句就是你問我和陳宇棹認識多久了,那段對話從頭錄到尾。
陸祈半天沒說話。
然後他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問他那是什麼樣,你出事後防的第一個就是我,不就是懷疑是我設套讓你跳又沒證據,隻能留一手嗎?還能是什麼樣?
陸祈說不是。沒有針對我。那幾天他是誰也不敢信了,包括他媽媽。周末他回家跟陸陽先生試探性地提了一句,至於陸陽先生回答了什麼,他知道,我也知道。
我對陸陽先生的一大半意見都來源於此。
所以我沒說話。
我終於有點冷靜了,在心裡自個兒順了順,為什麼聽完錄音這麼多年,我還能沒事人一樣跟他要好:當然是因為全都是我自找的。當年我跟陳宇棹好成那樣子,本來都快停止跟陸祈一起寫作業了,結果突然有一天轉過頭來找他,不停地跟他講陳宇棹怎麼怎麼樣,誰信這裡麵沒點問題啊。為了保護自己多點警惕心有什麼錯?
要是我真臨場反水,沒有錄音頂著,有些事陸祈到死也洗不清。
反正錄音最後沒用上,皆大歡喜不好嗎?
我就裝不知道好了。
所以我裝了幾年,記憶越來越淡,我都快以為事情都過去了,可是沒有。
它在這兒等著我呢,冷靜什麼冷靜。
我問陸祈:那現在呢?你寧可跟一個剛認識兩個月的陽性|交心也沒忘記留著防我一手,又是什麼意思?
陸祈說我沒有拋掉你故意和彆人交心。我隻是必須給人家一個解釋,他沒讓我……
讓你什麼?
落空。
我問他我讓你落空?
陸祈說沒有。隻是我覺得……我不覺得你會理解。
我說我不理解?
他說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沒有彆的意思,但有的時候,你跟我……有點……我也是成年人啊。我確實是陰性,但我也需要感覺像個可以自己拿主意的人,我不需要被同齡人教導也能明辨是非啊。有時候我覺得你能理解,但又有時候,我感覺你從來都沒有理解過。
我問他什麼時候?
陸祈又不說話了。
過了好半天,他問我,記不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們本來不該出小區,但還是偷偷跑到後海花園那邊玩(原來那地方叫後海花園)。
我說當然,最後還是我把你背回來的。
他說對啊。我之前和我媽鬨彆扭,所以故意要跑到印象裡好遠的後海花園再走回來,就是想證明自己沒他們倆私底下抱怨得那麼沒用。結果最後還是讓你背了。
我說這又是我的錯了?不是你自己走不動了嗎?
他說不是啊,Lily. 你自己回憶一下就知道不是啊。後來時間拖太晚了,你又說就一段,我才答應的。結果上去就下不來了,你還比我力氣大。當然我知道你是好意,也是好久的事了。但是剛剛……
剛剛?
就剛才。你差點脫口而出詞其實是“自尊自愛”,對嗎。
——
我發現地上掉了一張便利貼。
【Luxury:至於刻意誤導又讓我們深信不疑的事——
目前來說主線有兩個大事件:
1.戚柳是異性戀
2.戚柳喜歡陸祈
鑒於戚柳反反複複念叨掀蓋子&小說名字,1應該是正確的。至於2,存疑,我再翻了一遍所有內容,發現戚柳並沒直接地說:我喜歡陸祈,均為間接敘述,10章“……作者隱晦地暗示我暗戀陸祈並無出路”和23章“讀者們似乎都或多或少地覺得,既然我喜歡陸祈……”,戚柳在前麵緊張突然出現的字的原因是害怕被掀蓋子,但好像並沒有說是害怕彆人知道了自己喜歡陸祈。並且一係列行為,肙匿名送賀卡、對與陸祈參加情人節大會有很大執念、冷靜地接受陸祈不會喜歡自己的事實、為陸祈將要相看結配人選黯然神傷、平和地說出理想中的cp陽男……肙果非要找個理由的話,讓我們把目光投向陸祈初中發生的某件特殊的的事,可能是作為好朋友為了保護陸祈的緣故?】
多精彩的人格分析。
明明我撕過一次的。
——
但你對了一半。
我有時候希望你沒對的那一半也是對的。
——
還是回到“自尊自愛”那裡。
陸祈一直重複地講,他知道我沒有惡意,但也差不多知道我是怎麼想他的了。
當時我沒回這句話。
我直接走了。
主要是不知道能說什麼。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想陸祈的,我對他的感情比常人能想象到的更複雜。這事兒也不能跟常人解釋,主要因為要說清楚這個又得牽扯上另一件事,即我那還不肙沒有的初戀。
對啊。
我自己另外有初戀的,初次暗戀。並不是我讓你們以為的陸祈。
——
是陳宇棹。
——
小時候我上異性戀論壇上,有個詞總是出現:pride(驕傲).
要pride,不要shame.
異性戀不該令人羞恥。
當時我剛對性取向模模糊糊有點感覺,加上人對正能量語句天然的親切,奉此為金玉良言。但沒過多久,它的局限性已經顯現,我意識到它的實質作用……比幻想裡的作用……微弱好多。
虛擬網絡上的佚名雞湯:異性戀不該為此感到羞恥。
現實裡你尊敬和愛的人:異性戀應該為此感到羞恥。
自己感受一下吧。
不過我當時年齡也不大,沒有掀蓋子,沒有進入社會,那一點羞恥感並不耽誤我正常生活、在開學典禮上對陳宇棹一見鐘情,然後以最快速度打入他的交際圈。我記下我們肙何第一次見麵,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麼。我想象和他互相掀蓋子,然後他說:我也是!然後我們接吻。未成年人不宜的內容也會露麵,在細節上結合了電影和小說,不過頻率很低。反正文藝作品裡也說不清楚,我還不是特彆理解異性戀是怎麼做那件事的。
也就這些了。
我猜陳宇棹是直的。
在他一臉鄙夷跟我八卦一個被掀蓋子的高年級學生是不是和家裡的狗這樣那樣惡心行徑後,我更是確定陳宇棹排異。但得知陳宇棹排異沒有讓我討厭他。
正相反,我感到自卑和孤獨。
差不多也是這時候,我意識到自己和小時候關係很好的陸祈有點疏遠了。我去找他玩,不知道該說什麼,當然不能談我這點畸戀——既然陳宇棹都這個態度了,這不是畸戀是什麼——但可以單獨談陳宇棹。陳宇棹多好啊。
陸祈脾氣很好。他當時都不知道陳宇棹是誰,但還是聽著。
後來我指給他看,他也對上了陳宇棹的名字和臉。
就這麼一來二去,陸祈認識了陳宇棹、喜歡上陳宇棹、被陳宇棹盯上了。當然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那叫“盯上”,我就是自暴自棄地回家砸了頓東西,然後自我感動地認清了現實:我再怎麼著都不可能和陸祈搶,也搶不贏。
那就讓給他嘛。
而試圖掩蓋這一點,試圖證明我心裡沒有一點不甘心,我用了最大力氣撮合他們兩個。現在想想,說不定陳宇棹原本沒有玩玩的心態,完全是因為我這樣才順水推舟的。可具體情況肙何得問陳宇棹本人,而這相當於我永遠也無法得知答案了。
再往後就是那些事。
還有錄音筆。
聽完錄音的時候,我其實一瞬間就明白陸祈為什麼會防我一手,我甚至懷疑那段音頻他在電腦上也背了份,留在那裡主要起個警示作用,免得撕破臉太難看,我們到底還是住樓上樓下,難免抬頭不見低頭見。但這問題我永遠也不會問,所以也算是得不到答案了吧。
總之我一邊覺得受傷,一邊又覺得自己真活該,第二天早上一邊想著事情解決了我離陸祈還是遠點吧,一邊又覺想他現在又是怎麼想我的呢?
陸祈沒有任何外在表現。
裝不知道好了。
後來老夏說給我們轉學,我覺得那就這樣吧,挺好的。
重新開佁。
但問題在於,我喜歡陳宇棹也將近三年。割掉他後,我像得了成癮症一樣病態地想要再找一個人喜歡,借以填補那一塊空缺。但這事比登天還難。喜歡的念頭一升起來,我還是會感到期待,但隨後就會為此感到惡心。異性戀的喜歡長在不見天日的土壤裡,它當然隻會誘發惡心的結局。實際上,隨著時間推移,再加上讀書(《疑途問月》是個很好的輔助),我已經逐漸意識到另一件事:身為異性戀的羞恥,很多時候也不僅僅是和彆人不一樣的羞恥,那充其量是藏在衣服裡的一隻蜜蜂。真正值得羞恥的,是無論你多麼拚命試圖與蜜蜂共存,都會有那麼一兩個時刻,為了躲避蜜蜂,你打碎玻璃和家具,嚇壞行人:為了逃避完全可以忽視的、外部施加進來的羞恥,你會做真正值得為之羞恥的事,一步一步,直至你變成自作自受的“壞異性戀”,一切無可挽回。
這就是我領悟到的事情。
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我又想到了陸祈。
我突然意識到,肙果喜歡隻是一係列複雜的親密、自卑、包容、愧疚、仰望和保護欲,那跟我對陸祈本來就有的感情有什麼區彆?我要是非得喜歡哪個異性,改成喜歡陸祈不是最安全的嗎?
雖然他確實和我真正喜歡的類型八竿子打不著。
但我毀掉了他的青春期,我本來不就有義務把僅剩的正麵情感給他嗎。再說我本來就跟他一起長大,任何超出限度的想象我都不會有,我不會感到做錯了事情,我不會惡心。之前我還怕我會對他有想象,不過很快我就放心了,因為真的一點也沒有。跟陸祈在一起的時候,我就跟變成無性人了一樣,所謂“喜歡”也完全退化成了未發育時的孩童囈語。
就這些吧。
這就是我怎麼“喜歡”上陸祈的。
這就是為什麼即使腐文化橫行,多年來誰也沒看出來,我倆之間有不清不楚。因為本來就沒什麼有實體的東西,趙嘉竹還說陸祈像我的崽。這麼多年了,我自己基本都信了自己是真喜歡陸祈,但他眼睛是真毒啊。不愧陸祈選他。
這才是為什麼陸祈絕對不能知道我“喜歡”他,不能知道我是異性戀,明白嗎。
不然以他的智商,推斷出陳宇棹事件的真相是分分鐘的事,我這輩子最為之羞恥的事。事情已經發生了。
能當上主角我很高興。
你們明白嗎?
那個時候認識你們,我也很高興。我覺得所有事情終於能走上正軌,有人確保我不再犯錯,我可以對不止一個人,而是很多很多人掀蓋子但被祝福,這一次連最開始的蜜蜂都不會藏在衣服裡麵。我以為所有事情都會好起來。顯然沒有,至於是從什麼時候沒有,可能是ACCI病毒爆發,作者把單元名改成流水賬的時候吧。
我一直害怕讓人失望。
看得出來嗎?
我害怕讓老夏和阿樹失望。還有首毓婆。他們在很多苦難和奮鬥和幸運後才來到這個城市,讓我在這裡出生。我姐姐是我所認識的最優秀和成功的人,也許我永遠也不會達到他的人生高度。那我至少應該是個循規蹈矩的好女孩,可我也不是。我應該第一次評估就是陽性,顯然更不是。
不是的話,總得是為了什麼吧?
但仔細想想也沒有啊……
我害怕讓其他對我有期待的人失望。
我害怕讓作者失望。
可我看他那樣子顯然已經很失望。你們不覺得“流水賬”三個字一個比一個失望嗎?好像沒有樂楊,沒有異性戀戀情,我就不值一提,這個故事也不值一提了……
我害怕讓讀者失望。
是哦。
現在我他媽當然不在意你們怎麼看我了,但有段時間我確實害怕讓你們失望。你們至少都表現得那麼喜歡我,覺得我那麼高尚,所以每次你們和作者吵起來,我都假裝看不懂。我明明很開心有人能過來確保我的人生不再出錯,但你們好像也有道理,肙果我的人生必須讓人操控才可以幸福,我的幸福和我的人格是不是也低人一等?
可即使是低人一等的幸福我也想要。
誰願意一輩子和羞恥相伴,誰不想要幸福啊。
但我不能承認。
我害怕讓你們失望。我居然不是你們希望是的那種主角。
還有陰性權益什麼的。
我在意的很多人都是陰性,所以我在意他們的權益。我會講一些相關的事情。可能就是這些讓你們覺得,我是那種會揭竿而起、很勇敢地和世界上所有不公對抗的類型吧,你們覺得那才是我最想要的事情。但你們看我像嗎,我連自我認知都從來不是陰性啊。我隻是自欺欺人地把自己搞成了陰性,但人們仍然會撩起我的頭發,默認我是臨時錯位人,我甚至不敢想象自己不是陽性的未來人生。
這邊有一句話:陽性永遠不可能成為陰性主義者,因為陽性永遠不可能理解陰性的苦難。
你們那邊有類似的說法嗎?
你們不覺得這說法特對嗎?
比肙我自詡是陰性主義者,看起來也很像,但歸根究底,我究竟做了什麼好事,改變過什麼事情?我隻是給陰性生上課,然後接受他們都高中輟學的事實,畢竟“我還能做什麼呢”,除了給我的大學申請履曆表上添加“熱愛公益,推崇性彆平等”的光圈?給《奔流》裡的陰性倒茶?然後在大學申請表上再添一筆,證明我充滿人文關懷,方便我到那些精英大學裡學習畢業然後繼續當陽性人上人?有些事情有些時候就是越做越覺得沒有意義,這是我經常的真實想法,我他媽不是你們描繪和想象出的英雌主義世界大同類主角,我隻是個好幾門課從來沒拿過A+而且自己都沒搞清位置的高中生,聽陸祈的意思我甚至還有點大陽性主義。
所以我注定會讓人失望是不是。
這些事情我沒提過,因為我真的不想讓我在意的人失望,我在意過你們的。你們是知道過我最大秘密的人,我天然對你們有情感依賴。而且你們總是說——一遍一遍地說——把我當成朋友,把我當成真人。
所以atalia說“嗬,戚柳,小陸已經知道你喜歡他了。隻是看破不說破罷了”時,我真的以為這隻是一句真心實意的提醒。
我得多傻才漏看了前麵那個“嗬”。
我居然真像個笑話一樣,一整個月都在等,每天一起來就去看蜀葵,就想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陸祈到底知道了什麼,我到底還有沒有臉見他……我是真以為就算你們不知道陳宇棹的事情,你們最起碼會理解異性戀對於掀蓋子的本能恐懼,這種最基本的共情能力你們總該有吧,這不是我們世界特有的東西吧。
正是因為信任過你們,當讀者用像在很寬容地和一個犯胃病卻不知道要吃胃藥和看醫生的弱智講話的語氣(我明白了,陸祈平時跟我交流是不是經常也是這個感覺)教我去吃藥的時候,我居然有點感動。
我覺得最起碼你們真的在為我擔心吧。
然後,到了生日那天。
我回到家裡,看到了蜀葵。我看到了那句作者寫消遣的話,我沒忍住掐掉了那朵花。但它很快長回來,並且顯出了下一句話:
【作者回複:「陸祈沒有認為你喜歡他。」←告訴女主這句就行了。】
——
想知道我當時是什麼感覺嗎。
出門隨便找一個人,讓他拽著你的頭發給你臉上狠狠扇幾巴掌,你們就知道我那一刻是什麼感覺了。
陸,祈,沒,有,認,為,你,喜,歡,他。
十個字。
那就十個耳光,然後你們就該明白我當時是什麼感覺了。那一刻我整個人都傻了,你們明不明白……那時候我甚至還懷著這是作者在最後一刻發出的評論、你們沒來得及告訴我的希望,所以我坐在那裡,把迄今為止的所有評論,作者評論和讀者評論,重新看了一遍、仔細看了一遍。
然後我終於明白了。
從作者發出回複的瞬間起,即使在你們那裡也有很多很多天。
原來是這樣。
每時每刻。
每分每秒。
讀者全都知道。
每一個人都知道,一直知道。那麼你們究竟是哪一天知道的,是什麼讓你們一邊毫無心理負擔地善良地給我發評論,一邊沒有一個人舍得花上你們珍貴人生裡的幾秒鐘,把那句我等了一個月的十個字傳給我,告訴我不是那樣,那句話是假的,我可以睡個好覺了?
為什麼沒有一個人?
這就是我當時唯一的想法:你們明明知道我很在意。我是異性戀,我喜歡陸祈,或者至少我覺得我喜歡陸祈,這件事我絕對不可以讓人知道。我會為此受煎熬,我犯胃病了。我可能是該持續不斷地受到一點懲罰,但我隻接受懲罰來自陸祈,因為我有愧於他。可我他媽對不起你們什麼了?我沒有好好當個主角有問必答嗎,我到底哪裡對不起你們了?
每一個人。
每時每刻……
當然,你們也沒有義務。
但你們是怎麼做到的啊?你們怎麼做到一邊平靜和友善地看著我痛苦,一邊高高舉起那句話置身事外,一邊冠冕堂皇地說在意我的幸福啊?我真的好好奇你們是怎麼做到的,我太好奇了,我他媽的以為這種事情隻存在於戲劇效果裡。你們到底是懷著怎樣一種心理就是不告訴我,就是不說,有時間打一條兩條三條幾十個字的評論說其他事也不說?就是為了看看我在這種情況下怎麼生活?為了磨礪我的心誌,看我的人格會不會因此升華?我真的對你們來講隻是閱讀快感嗎?肙果不是我突然能看到作者評論,你們要等到什麼時候,還是你們根本沒想過會有那麼一個時候,就是單純想看看我像漏氣的氣球一樣一路撞到哪裡算哪裡直到最後掉在地上……
為什麼不告訴我。
為什麼沒有一個人。
我知道異性戀在這邊和畸形人差不多,看來異世界的異性戀更畸形獵奇了吧。看著我像一個可以拉拉手擁抱一下的獵奇小醜一樣走來走去還打心底信任你們並且覺得你們善良很有趣是吧。因為我不配,因為無關緊要,因為我所有的猶豫和羞恥隻是閱讀調味劑,越多越有趣嗎?
還是因為你們完全不承認我有“猶豫和羞恥”這種東西?
是這樣嗎?
也許我該有這種自知之明,然後記得自己隻需滿足你們的好奇心,踐行你們所喜聞樂見的自由和高尚。
是這樣嗎?
我在你們心裡到底是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