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簡猛然瞪大雙眼,同時回過頭去,死死盯著燈塔。
“兩個!”
在二皇子的歡呼聲中,他有一絲猶疑,不知該做警示,還是靜觀其變……
可若要警示,又該如何說明?
總不能說燈塔要塌了!
“三個!”
祝青簡額上沁出冷汗。
沒有時間猶豫了!
他咬咬牙,站起身,“啪”地一掌拍在桌麵上。
桌邊盛放著糕點的青花高足盤跌落於地,發出了不小的聲響。
所有人的目光立即集中在了他身上。
“四……祝公子,你在做什麼?”
距離他最近的二皇子更是被嚇了一跳。
二皇子不在數了,祝青簡卻在數,
四個!
他將心一橫,麵向高台,拱手喊道:“皇上!有刺客!”
文武百官頓時嘩然一片,禁衛軍衝出,層層黑甲將皇帝所在的高台圍在了身後,同時,梁柱後,帳子裡,無數暗衛也伺機而動。
祝青簡看向夏成武。
搖曳燈光下,對方把玩著手中翡翠玉杯,看不清楚表情。
祝遠暉手中緊握著一台溫酒的銅鼎,自打聽到兒子喊出“有刺客”起,他立時便下意識瞪向對麵。
然而,這些番子卻全部一臉疑惑,並沒有任何異動,隻有旁邊的譯官對著他們嘀嘀咕咕。
頃刻間,整個宴會隻剩盔甲相互摩擦所發出的金鳴交錯之音。
牧蒼靖目光掃向周圍,並未看到有人行刺,便和暗衛點點頭,打了個哈哈,對著祝遠暉遙聲道:“祝愛卿,你瞧瞧,令郎這是喝醉了罷!”
“嘭!”
五個!
祝青簡急聲道:“皇上……”
夏成武突然站起身來,以後背將他擋住,對牧蒼靖行禮道:“皇上,祝家小公子不過貪杯,酒後胡言,請皇上恕罪。”
該死的老閹狗!祝青簡不禁暗罵一聲,此時,又有一個煙花升空,他心中默念,六個。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視著他們。
煙花宛若雷電,炸開的炫目火光映射在所有人的麵孔上。
有人麵色僵硬,有人一臉凝重,有人生疑,有人不屑,煙火在空中燃燒的聲音,窸窸窣窣。
這一刻就好似暴風雨前短暫的寧靜。
祝青簡回身一指燈塔,再次高聲喊道:“燈塔上有個人鬼鬼祟祟!臣懷疑是刺客!”
七個……
眾人疑惑的目光終於全部集中在了燈塔之上。
八個!
片刻不過,祝青簡就看到龍須處的一隻金色花燈輕輕晃了晃,掉落下來的瞬間,劃出一道細細火光,徑直砸到一根支撐鏤空金龍木雕的橫梁上,橫梁立時好似被潑了油一般,火光“騰”地一下竄起,劈啪炸裂!
金龍傾倒,砸在燈塔上發出恐怖的撞擊聲,不過一眨眼間,便如破竹般轟然倒塌!
九個!
看向似是被嚇呆的眾人,祝青簡厲聲道:“散開!”
周圍人如夢初醒,終於哄地一下四散開來,或向一旁跑去,或被人拉走。
雖然二皇子剛剛文韜武略,口若懸河,但在這一刻,他卻呆若木雞,愣在原處,一旁的秦顯生手中茶杯滑落,他微張著嘴,目光怔怔,似是難以置信。
來不及多想,也不必再解釋什麼了,祝青簡一腳踹開麵前方桌,拉住秦顯生,抱起二皇子,迅速飛身向一旁閃躲開來。
驚叫聲四起,火焰炸裂的氣浪席卷而來,這次加上了老秦這個拖油瓶,祝青簡動作慢了半步,火舌很快舔到了後背。
他急忙前一衝,在火焰點著衣物之前退到了安全位置。
燈塔內的點燈宮女遭了殃,被砸在塔下之人當場斃命,被困住的驚聲尖叫,一片混亂。
所幸不遠處便有兩個蓄水的鎏金銅缸,附近的宮人太監全部急匆匆地提著水桶前來打水救火。
一名渾身著火的宮女自塔中衝了出來,大概是難以忍受的疼痛已經遍布了全身,她的叫聲十分慘烈,無意識地橫衝直撞,很快掀翻了數張方桌。
一旁距離她最近的小太監急忙將一桶水澆過去,火雖然小了許多,她的身體大多數地方卻已被燒成了炭黑色,躺在地上隻知翻滾,蹭到粗糙地麵之時甚至露出了肉,如此淒慘痛苦,一時半會卻無法死去。
她絕望地抬起頭,伸出手,撕聲道:“太子……殿下!救……救救奴婢……”
慘嚎聲久久不息,她就在牧子宣麵前不遠處扭曲,抽搐,眼神直直地盯著他。
牧子宣亦是雙目圓瞪,盛滿了恐懼的眼瞳中倒映著那隻伸向自己的乾枯黑手,麵上血色全退,全身都開始抖了起來:“死……死人!快把她弄走……弄走!”
很快,他衣袍下方就濕了一片,竟被這一幕生生嚇尿了褲子,很快被宮人架走,自地麵上留下了幾個濕漉漉的腳印。
祝青簡不忍直視,將頭扭到一邊,鬆手放開嚇傻了的二皇子與秦顯生,又轉身看向麵前燈塔。
雖然他的這一喊救了宴會上所有人,燈塔內的宮女卻沒有幸免於難,全部在一瞬間如滾動的火球般燃燒了起來。
現場一片嘈雜,火焰翻騰不休,茂盛異常,燃燒過後大概和前世一樣,隻剩個框架。
殷紅火苗肆無忌憚地跳動著,散發出像是大雨瓢潑過後泥土的味道,慢慢的,一股令人作嘔的烤肉味和焦糊味彌漫開來。
火光照耀之下,祝青簡默然看著這一切,這時,張統領將一隻暗紅披風披到他的肩上,蓋住了後背上被燎燒的外衣,祝青簡回神,道:“多謝。”
“不敢當。”張統領對他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片刻之後,祝遠暉走過來,問道:“可有受傷?”
祝青簡望向慘死的宮女,眼現不忍,邊係披風係帶邊微微搖頭:“沒有,爹,這不是工程失誤。”
“我知道。”祝遠暉背手站立,與他一起注視著燃燒的燈塔,二人再也無言。
調整好心緒,祝青簡心中開始細細思索:
雖然未能阻止燈塔的倒塌,但是眼前的情形,與前世卻有了根本的不同。
前世之時,祝家底氣不足,並不確定工程是不是被人偷工減料了,而這一世,至少可以肯定,決計不是他們施工的問題。
除此之外,他的這一喊,也成功洗脫了旁人對祝家的猜疑,也令祝家不再如前世那般被動。
不論如何,目的算是達成了一大半。
但是此事十分嚴重,各國使臣具在,國宴之上發生如此醜事,壞的是大愈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