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屠戶大嗓門,一聲怒吼,四鄰皆知。
高桀和馮氏已到自家門口,還沒進門就聽他吼道:“……閉上你那烏鴉嘴,我們家桀哥兒的事,你也配說?!”
“什麼配不配?我聽同僚說親眼看到何家少夫人今日從後門離開了。那何家少夫人,不就是你家桀哥兒?他還背著個小包袱呢!”一男子急急道:“要不是你當年救過我,我乾嘛跑你麵前說這大實話?你又不愛聽,我平白找罵,還給自己添堵。我圖什麼?”
高屠戶頓了半息,卻依舊不接話茬,隻惱怒地連推帶趕把那男子往外轟:“滾滾滾!我家桀哥兒的事不用你操心!快回去看你的戌衛大門去!”
“你這人——”男子也惱了。正待擼袖子跟高屠戶理論個清楚,手裡突然被塞進來一隻豬肘子。
男子一愣。
隨即,他苦笑著搖搖頭,話鋒也變了,改口道:“行行行,今天是我喝多了,是我胡說八道,行了吧?”心裡卻想,老高啊老高,你早晚有一天死在你這好麵子的臭毛病上。
高桀低頭看了看自己挎著的小包袱,輕拍馮氏的肩,待她回頭看來,又一指旁邊的小巷子,示意自己去躲會,省得一會兒被認出來尷尬。
馮氏無奈歎息,點了點頭。
高桀領著寸月剛走進小巷,就聽寸月說:“主子,咱們家老爺不好伺候,你要是去北疆,彆忘了帶上我喲。”說完,還從袖袋裡掏出一把瓜子塞給了高桀。
高桀簡直哭笑不得,問他:“瓜子哪兒來的?沒見你半路上去買啊?”
“呃……”寸月撓臉,不好意思地說:“舅舅家的茶棚裡順的——主子,你放心吃,我兜裡還有好多,要答應帶我去北疆喲?”
高桀無奈地點頭。又說:“這事彆聲張,咱們能不能去,還兩說。”
“我懂,我懂。反正主子你去哪兒,我都跟著你,就行了。”寸月蹲在小巷子口嗑瓜子,邊嗑邊昂頭和高桀說話,笑眯眯的眼睛,像晚霞映襯下天上那牙彎彎的新月。
兩人正說著,有腳步聲漸近。他們連忙戴上麵紗,把瓜子揣回兜裡。
一個滿臉胡茬身形彪悍的高大男子,拎著一隻豬肘子走了過來。他兩隻眼睛圓圓的,乍一看就像一對銅鈴。
寸月一見這人麵相便不由自主站起,悄悄躲到高桀身後。
高桀臉上蒙著紗,那人看了高桀好幾眼,也沒認出是誰,便沒搭話,擦肩而過。
待他走得看不見影,寸月才鬆了一口氣,拍著胸脯說:“嚇死我了。這麼些年過去了,我隻要一看見莊悍叔依舊會嚇得腿軟。”
“說明你一點長進都沒有。”高桀揭寸月的短兒,毫不手軟。
“主子你不能這麼說我,我這是天生膽小。”寸月狡辯。
高桀大笑。
兩人回到高家時,高屠戶正拎著水桶衝洗院子裡的血跡。他身後的草棚裡掛著半扇鮮肉,門口的小車上放著另外半扇,看樣子是準備給某家送貨的。
他聽到門口有人喊他‘爹’,猛然抬頭,那雙平日裡狠厲的眼睛,也在這一聲稱呼中如夏日黃昏的湖麵浮動起層層漣漪。
高桀被高老爹這一眼看得心口升起一團暖意。他突然感受到來自親生父親的關愛,喃喃又喊了一聲:“爹。”
“誒。誒!”
高老爹忙答應著,放下水桶,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想拉住高桀好好看看,又想起自己剛殺了豬,滿身腥味,忙道:“快進屋!爹洗把手就來。”
高桀說:“我給您舀水。”
“好、好。”
洗手的時候,高老爹眼眶通紅,看得出來,他和馮氏一樣,都是真心替高桀委屈。
雖然在高桀原來的世界,離婚就跟上了趟衛生間一樣,已經成為很普遍的現象。但是在大晉朝,生老病死、結婚生子、成家立業,這都是人生大事。每一位大晉的百姓都非常認真且謹慎地對待自己人生中的這些大事。所以,在大晉若是誰家有已出嫁的姑娘或哥兒被婆家退婚的,那絕對會被娘家的鄰居們說道很久。
今日何家的事鬨得沸沸揚揚,自然有不少人在關注高桀的去留。不過,何家對此三緘其口,高桀本人又非常低調,以至他與何免和離的消息至今尚未公開。
——就連忙了一天生意的高老爹也並不知道。
此時,高桀借助昏黃的燈籠火,望著老爹眼角眨泛的淚花,實在不落忍,就小聲說:“爹,您彆難過。我跟何免是和離。”
“啊?”高屠戶像是不敢置信,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臉上立刻就有了笑紋,問:“真是和離?”
“是。”高桀又寬慰老爹:“所以,您不用為我難過,我沒吃什麼虧。還有,”高桀壓低了聲音,說:“他們還賠償了我銀子,有——”
“走走,進屋裡說。”
擔心隔牆有耳,高老爹連忙把他給拉進了屋裡。
高家有三間正房,院牆和房子都是用夯土砌成,前院的棚子用來放宰具,後院專門辟出一塊地種菜,其餘地方砌了三個大豬圈,養了幾頭大黑豬和十幾隻兩頭烏。另有一間小的夯土房砌了兩個灶台。其中一個灶台連著西屋裡一張大土炕,冬天把土炕燒起來,一家人睡在上麵非常暖和。
現在是夏天,本來一家四口是睡東屋的大床。現在高桀和寸月回來,就住不下了。高桀的娘親馮氏便打算讓高桀和寸月先在西屋的土炕上湊合一晚,明天白天再讓高老爹上街買新床。沒想到,高桀隻想住幾天,就去北疆打聽他大哥的下落。
馮氏想到高桀住不了幾天又要走,也顧不上張羅他睡覺的地方了,一進家門就拉著女兒高妙妙鑽進廚房燉肉、炒菜去了。
因此,高老爹拉著高桀進屋時,滿屋都是飯菜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