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高桀領著魚三出門看郎中。高莽則是直奔戌衛大獄接高文。
高桀和魚三還沒走出一條街,迎麵就遇到了翠娥。
她是何老夫人的婢女,來找高桀,自然也是受了老夫人的指使。
魚三穿著高文去年的舊衣服,頭上戴著一頂小帷帽,他見到何家的人整個身體都一僵,拳頭暗握,眼神凶狠,像受到威脅的小獸,一副全神戒備的樣子。
高桀連忙上前兩步,將魚三擋在身後。
翠娥大概察覺到高桀身後那孩子不同尋常的氣場,探頭要看,被高桀轉移了注意力——
“翠姑娘彆來無恙。這是去哪兒?”高桀笑道。
“我還能去哪?自然是老夫人想您了,特地使我來請您。”翠娥也笑道。
高桀說:“老夫人沒有彆的話了麼?”
翠娥搖搖頭,道:“您有什麼話不能當麵和老夫人說呢?”
“那老夫人可知道,昨晚我弟弟被人誣陷進了戌衛大獄?可知道何免將我和我爹堵在大獄門口?可知道我讓何免給老夫人捎了話?”
翠娥皺眉,顯然這些事她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那麼,何老夫人應該也不知道。
也就是說,何免回去後沒敢跟他母上大人說實話。高桀所有的布局老夫人都不知道。那些布局豈不是沒用?
這可不行啊。
高桀昨晚忙活了大半宿,目的其實隻有一個,就是要迷惑何家的老夫人。
他甚至還在布局時故意留了一個破綻,給程將軍府送信的人,特地選了寸月。因為,高桀了解老夫人,這個頗有智謀的女強人,她一定能從送信人是寸月這個細節上看出,真正放消息的人就是高桀。進而,她一定會琢磨高桀敢這樣做背後真正的原因。
而最終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高桀在以自己的方式提醒何家,高家今非昔比,高鵬是將軍府看中的人。
以何家老夫人一貫穩妥的作風,不論消息真假,她都不會輕易在動高家。
如此一來,待高桀離京後,何家便不敢輕易欺辱他爹、娘。
但眼下,何免竟然沒說?
他不說,他親自來。
高桀道:“看來,何公子並未將我的話帶給老夫人。”他哂笑,又道:“既如此,我再說一遍也無妨。勞煩翠娥姑娘回去轉告老夫人,就問‘何家和將軍府’該怎麼選呢?”
翠娥:!!!
震驚直接寫在了她臉上。
等她回神時,高桀已經帶著魚三走遠了。
高桀沒有回頭。
因為他清楚何免不敢說的話,翠娥今日都會一字不落地轉告老夫人。
從此,何老夫人會對高家有所忌憚,那麼整個何家也會對高家有所忌憚。
目的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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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了。
久違的陽光再次照在魚三身上,他激動得直打顫。剛剛見到何家人受到的驚嚇至今還在他身上沒有退去,他渾身依舊緊繃,沐浴陽光卻又因興奮而顫個不停。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高桀很難想象僵硬和激顫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反應會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那是一種極端割裂的狀態,是人的精神在承受極限撕扯時才可能同時呈現的兩種情緒。
正常的成年人也不一定能夠承受住這種極限的撕扯,更何況是一個僅有九歲的孩子?
然而,魚三做到了。
他不但做到了,他還在承受兩種截然相反情緒的極限撕扯時,撩開帷帽的紗布衝高桀笑了。
隻是那個笑容也像被什麼東西撕扯著,如蒙大霧,不太真實。
但是,高桀卻從這個笑容中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情感,那是一個被踐踏已久的靈魂,從他黑暗的深淵中拚命遞送上來的僅存的善念——
——如米粒般大小,如瑩瑩之火,卻照亮了一個世界的黑暗。
高桀情不自禁,將那孩子摟在懷中,說:“放心,以後我天天帶你曬太陽。”
魚三點點頭。
小手垂在身側,握成的拳頭,攥得死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