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了一會兒,他突然又‘呸’了一聲。
高桀微笑著掏出手帕,想撩開他的帽紗給他擦擦眼淚,魚三卻死死拽著那層紗不肯鬆手。
清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人流如溪。匆匆而過的行人,偶有回眸看向站在街角這一大一小的兩人。
小的站著,雙手緊緊抓著帷帽的紗布。
大的蹲著,將他半擁在懷。
日漸高升,醫館中的人卻不多。
魚三背後那塊發白的肉皮需要切掉,否則這塊死皮爛了,感染傷口會要了他的命。
郎中拿出刀具,放在火上燒。
魚三趴在塌上一聲不吭。
在沒有麻藥的大晉朝,割皮挖肉這樣的手術,郎中輕易不會給人用。因為實在太疼。大人做這種手術都要捆在榻上,防止亂動,更彆說一個九歲的孩子。
魚三也被捆著,還有四個小藥童按著他的四肢。
但從上塌,到手術做完,他竟然一聲未吭。
割的時候,高桀都不忍心看,扭開了臉。他陪在塌邊,任由魚三握著他的手,能感覺到他攥得非常用力,可見是很疼的。
可魚三愣是一句‘疼’也沒喊,就連郎中都說‘這娃娃長大了絕對是個人物。’
魚三聽見有人誇他,咧開嘴想笑,卻牽動了傷口,最終那笑容扭曲在他臉上,成了一團亂麻。
高桀莫名心疼,扶著他從榻上坐起來,問郎中:“這傷幾天能好?”
“不跑不動,不瞎折騰,靜養七日,換過藥之後,看看再說。”郎中瞥了兩人一眼,又說:“你弟弟這樣走不了路,你最好去街上顧輛牛車,不然就背他回去。”
“不要牛車!”
魚三突然開口,斬釘截鐵地說。
高桀:“……”
特碼的,你不要牛車,就是要我馱你回去唄?!
“你等著。”
高桀說完,抿著唇,起身往外走。
魚三的臉一下就黑了。
各種情緒一股腦衝了上來,最明顯的是恐懼,怕高桀不要他了。他想去追高桀,但還站不起來。急的大喊:“牛車也行!”
高桀頭也不回,隻道:“等著我。”
魚三:“……”
他的拳頭垂在塌上緊緊攥成一團,低著頭,抿著唇,一副懊悔的樣子。
郎中睨他一眼,暗笑‘傻小子’。
少頃,高桀回來了。
魚三的眼立刻亮了。
他看著高桀大步走進醫館。看著高桀先是給郎中結了賬,又走到塌邊。
直到高桀一把抄起他的膝彎,囑咐他:“抱緊我脖子。”
魚三才垂下眼皮慌忙蓋住自己眼中的光。
他乖乖地摟著高桀的脖子,‘嗯’一聲。
在心裡對自己說‘這是第二次了,他這樣抱我’。
蘭花的香氣充斥在兩人之間,魚三靠在高桀肩膀上,內心無比安定。
這也是四年來,他第一次對另外一個人全然交出自己的信任。
高桀抱著他向外走。穿過醫館的中庭,被枝葉剪碎的陽光撒金般落在兩人身上,為他們鍍上一層夏日特有的檸黃色芒韻,像是一個始點,記錄著兩人生命的交彙。
魚三靠在高桀的肩上,竟然就那麼悄無聲息地睡著了。
高桀把他放到車廂裡,才發現這家夥竟然睡得那樣心安理得。
他又好氣又好笑,想把臭小子叫醒,又不忍心。
最後,他隻是拿出手帕,為魚三拭去額頭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