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個矮,高桀走路時甩動的手臂總在他眼前晃過。那指尖在烈日輝光中宛若根根削尖的翠玉筆杆。這令他想起高桀早上出門前和他說過的‘白瓷青玉,華貴無雙’八個字。
恍惚間,時光倒流……五歲的景象與此刻重合,令他不由自主抓了上去。
抓住了,魚三才一驚。
他怕惹高桀不快,連忙又鬆開了。
他的小手上還纏著白布。
像是要銷毀證據般,他將那兩隻小手背到了身後。
高桀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停下了腳步。
魚三昂起頭困惑又緊張地望著他,小心翼翼地問:“怎麼、怎麼不走了?”
他背在身後的小手,下意識用力扣著掌心,直到那一層白布被扣出了一條大縫,才聽見高桀說:“手拿來。”
七月末的晨光裡,清風將帷帽的薄紗吹得貼敷在兩人臉上。
一名青年背光而立,伸出的右手輕輕落在九歲孩童的麵前。
揮手間帶起柔軟的風,吹散了那孩子眼底所有的不安。
小家夥彆彆扭扭地從身後抽出了自己的左手。他舉著纏滿白布的左手,盯著眼前那人的右手,想放上去,又有些猶豫。
高桀望著他滿臉無措的樣子,既心疼又好笑。
但他沒有催促,他清楚這個過程不能省。他當然可以一把抓住那隻舉棋不定的小爪子,可那樣一來,魚三又算什麼?
他得讓魚三明白,想要牽,得主動去抓,尤其是在機會已經送到眼前時,他若瞻前顧後,沒人會永遠等他。
這是高桀想要教會他的道理。
“這世上的一切機會都是轉瞬即逝的。”高桀說著,收回了自己的手。
‘不!’
魚三急了,整個人向高桀撲去,兩隻纏滿白布的小手緊緊抱住了高桀的右手,小臉繃得緊緊地,說:“我想起……那天早上,是娘親牽著我,一直走一直走,直到私塾門口。”
“我剛剛想起來的!”
他語無倫次,帶著哭腔。
片刻後,高桀聽見了熟悉的‘呸呸呸’。
他掏出手帕遞給魚三,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今日,隨你哭個夠。”
“嗯!”
魚三重重點頭。
之後,他牽著高桀的手,一邊走,一邊抽抽搭搭,一邊‘呸呸呸’。
過往行人皆側目。
……
放花燈的地方位於北城區,在玉帶河與後海湖、明溪的三水交彙處,屬於鐘鼓區的濟英坊。
高桀家位於南城,要是一路走到濟英坊那可足有半日的路程。且不考慮他體力如何,魚三肯定受不住。他便又雇了輛馬車,將魚三抱進車廂,隔著窗戶將沿途路過的景致指給他看。
魚三下巴搭在床棱上,眼睛雖然腫著,卻不影響他看風景看得津津有味。
他第一次知道京城原來有這麼多景致,有這麼多琳琅滿目的商鋪,還有這麼多形形色色的人……
高桀從旁看著這孩子,能看出,那層厚厚的,沉積在那孩子眼底的怨與恨,似乎在這片繁華的人間煙火中化開了一點點。
這是個不錯的開始,高桀無比欣慰。
濟英坊分橫九街縱九巷,放花燈的地方在九橫街六縱巷的交彙處,那裡有座橋叫三途跨域。
每年的中元節,燕京的百姓都會趕來三途橋,在橋下水路兩岸的平台上將祭奠祖先的花燈放入河上,以此悼念先人。
高桀和魚三下了馬車,隔老遠就見三途橋上站滿了人,大呼小叫也不知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