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螺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她們院中的人,向來是囂張跋扈慣了,以前娘子隻是不理會,從未說過這些。如此迎頭幾句,頓時也有了些當頭一棒的感覺,娘子說的,似乎的確如此。
紅螺頓時氣弱了,又辯解道:“娘子,三娘子時常對奴婢說,您是謝家的大娘子,身份尊貴,奴婢則要替娘子管好內宅,不能讓旁人看輕了娘子……奴婢也想過了,他日若真的有事,奴婢出去認錯,決不會牽連了娘子!”
謝昭寧深吸一口氣,道:“紅螺,你是我的貼身女使,你做的事,在外人看來,與我自己做的事沒有分彆。不光是你,這院中所有人都是如此,即便是你認錯了,你覺得旁人就不會認為是我所為了?我並未吩咐兩個武婢重傷白鷺,可父親母親卻因謝明珊的一句話就相信了,究竟是為什麼?正是因我們過去行事,便給人落下了這般口實。你們若真的信了謝芷寧的話,等哪日災禍降臨,我再度被冤枉,恐怕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相信於我。到時候我名聲儘毀,下場淒慘,你們難道想看到我落到那個地步?”
此話一出,青塢先看過來,目光中透出些許震驚。
紅螺渾身一抖,眼睛頓時紅了,連忙說:“大娘子,我絕無此意!”
紅螺出身不好,她父母雙亡,舅舅又爛賭,將她賣到了西平府的一處勾欄。她年紀小,在勾欄做粗使丫頭,被管事婆子打得遍體鱗傷。但她並不服輸,有一日趁管事婆子睡著了,竟拿剪刀想報複婆子,被婆子追著打出來。才因此被謝昭寧看見,買下了她。
紅螺說起當年救命之恩,又道:“……當年若不是大娘子救奴婢,奴婢興許早已被勾欄的人打死,怎能活到今天。奴婢……奴婢恨不得做任何事來回報您,怎會想害您!”
謝昭寧知道紅螺心中為她,當年真的出事,紅螺毫不猶豫地就上前認錯,全部攬到了自己身上。但這又有什麼用,旁人認準了她們是主仆一心,不會聽她辯解。
“若不罰你,隻怕你記不住我今日之話。”謝昭寧深吸一口氣道,“去外麵屋簷下跪兩個時辰,跪完了,你親自去向那小丫頭賠禮。若再讓我發現,你對下、對外做些狠心歹毒之事,我決不會再輕饒,你可明白?”
紅螺立刻磕了個頭道:“娘子放心,奴婢這就去跪!”
謝昭寧卻不知道,她究竟是真的明白了,還是不過在她麵前認錯罷了。
但眼下也隻能暫時如此。
“還有,你們記住,”謝昭寧又繼續道,說話輕而慢,“日後無論謝芷寧說什麼,你們都一句話彆信,一句話不能聽。其餘的,都如常表現就是了,不要叫她看出來。”
紅螺和青塢都震驚地看著她,畢竟曾經謝昭寧對謝芷寧幾乎是掏心掏肺,言聽計從,但從謝昭寧剛才的那番話中,她們似乎也想到什麼令人震悚的東西。而謝昭寧神色似乎看不出任何異常,仿佛隻是在說一句再尋常不過的話。
青塢想到了大娘子方才在正堂時,那種奇異的鎮定。
此時,門外卻傳來一道通傳的聲音。是謝芷寧來看她了。
謝昭寧嘴角一勾,她正想著謝芷寧定會過來,果然如此。
謝昭寧對二人道:“知道你們有諸多疑問,先不必多問,自己下去想一想。青塢,你去通傳全院,告訴她們日後倘若咱們院中,再有在外惹是生非的,或欺淩弱小的,一律按二十板子處理,決不留情。”
青塢和紅螺應喏退下,謝昭寧則起身,將屋中的燭火熄掉兩盞,才讓人傳謝芷寧進來。
片刻後,謝芷寧帶著自己的貼身丫頭白蘅走進來了。剛進來就看到謝昭寧正坐在小幾邊上,屋內隻點了一盞燈,背對她看不清表情。
謝芷寧忙走了上去:“姐姐這屋中怎的如此暗!”又將一個食盒放在桌上,“做了姐姐最喜歡的三絲豬肚羹來,今日之事姐姐受苦了,隻希望姐姐吃了能開心些呢。”
謝昭寧用了片刻回想曾經的她,麵對謝芷寧究竟是什麼模樣。這家中之人,母親對自己誤會甚深,父親對自己更是不信。那時候有謝芷寧如此對她,謝昭寧自然將之當成了至親姐妹。如今她怕滄海桑田,而自己心境已經大不同,叫謝芷寧看出什麼端倪來。待調整好了心中情緒,謝昭寧才對謝芷寧道:“還是你待我最好。”
謝芷寧叫白蘅去點蠟燭來,隻見連白蘅對這屋子裡也是駕輕就熟的,很快將蠟燭找了出來。待白蘅點了蠟燭退下,謝芷寧問道:“我方才在門口,似乎聽見姐姐罰紅螺了,可是她做什麼事情不好,惹了姐姐不快?”
謝昭寧道:“我心裡不快,她又湊上來,便發發脾氣而已!”
“姐姐勢必還為正堂的事傷心吧。”謝芷寧坐下來,親自將食籃打開,從裡麵舀出一碗羹湯,盛在薄胎的定窯白瓷中,歎氣道,“謝明珊這般對姐姐不客氣,我也為姐姐生氣。來,姐姐喝了這碗三色肚絲羹,想必能好些。”
謝昭寧接過碗,看著那熬得恰好的羹湯。
謝芷寧雖年歲小於她和謝宛寧,但是對她的好實在是絲絲入扣,她被罰了,她便知道送了自己最喜歡的羹湯來。前世的她雖是謝家嫡長女,實則身側除了女使,隻覺得沒人喜歡她,所以才桀驁不馴肆意妄為,又怎會不為謝芷寧的這點溫柔而感懷呢。所以後來隻要謝芷寧哭一哭,說想要什麼,她就會千方百計地替她找來,哪怕這個過程中,她的手染滿鮮血。
到後來,當她被關在宗正寺的獄中時,得知是謝芷寧最先告發了自己,哭訴她是被迫,許多事情若不是她勸阻,自己隻會做得更惡毒過分時,才會如此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