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塢拿了根繩來,紅螺將玉佩係了繩綁在衣襟上,藏在貼身的裡衣中。
吩咐了二人此事,青塢便給謝昭寧打了水來梳洗。
謝昭寧看著槅扇外漸漸暗下來的夜色,亮起的風燈,想著府中之事。
謝宛寧和謝芷寧隻是略微被她打壓,並未真的傷及筋骨。而她真正的目的,還是要揭穿白鷺之事,隻是究竟要如何揭穿,借力打力,卻是個問題。
謝昭寧仍是沉思,眼下這二人勢必極其謹慎,她想激這二人出手,露出破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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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柳閣中仿佛已經安靜了,唯獨偏門的屋簷下留了一盞豆點大的風燈,叫風吹得晃動,有個小丫頭在守夜,靠著梁柱打瞌睡打得頭點地。
一個渾身裹在玄色鬥篷裡的身影靠近了,她竟是獨身一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風燈之下。
可這樣的動靜已經把小丫頭給驚醒了,她道:“誰來了?”
那個鬥篷下傳出一個低柔的女聲道:“是我。”
她雖沒有露麵,但那小丫頭卻似乎立刻明白了過來,連忙讓開了路。
轉過一座梁橋,便看到雪柳閣五間的主屋,主屋裡還點著燈,在朦朧的夜色中透出暖黃的光芒,此人提步往裡走,守著的兩個女使自然也不阻攔。等入了屋子,隻見謝宛寧正靠在美人榻上看書,伺候她的孫姑自她三歲回府就跟著她,最是熟悉她的習慣,因此燭台都點得亮亮的,叫謝宛寧好看得清書頁。這燭光將謝宛寧的臉照得如同瑩玉一般微透,微攏的長睫烏黑如墨,雪白的腮線,那紅疹已經褪去得差不多了。
此時謝宛寧抬頭,便是美人活過來了一般,她的聲音在人後透出一種懶散的慵懶,並不像人前那般溫和,道:“芷寧,你來了。”
來人摘下了帽帷,叫暖色的燭火一照,果然是謝芷寧。此時她未佩環釵,發亦隻是鬆鬆一挽,臉上的表情甚是深沉,與平日裡有些柔怯的她並不一樣。問道:“姐姐身子如何?”
謝宛寧回道:“尚可,喝了藥已經不癢了。”又歎道,“今日倒是差些連累了你,幸而成功讓你脫身。你可知……究竟是怎麼回事?”
謝芷寧道:“卻也不知,她說是無意遺失被謝明珊撿去,傻了我才信她這話。隻是前幾日她還聽從於我去奪花冠,應該不會這般快懷疑我。”眼睛微眯道,“等我解了禁足,再去試探她一二吧,姐姐莫心急。”
謝宛寧便是一笑,道:“這是自然的,你我姐妹之間怎需說這些。我等你就是了。”
謝芷寧看著謝宛寧在燭火下笑的模樣,甚是嬌美。
她突然想起謝昭寧的模樣,她的膚色如冰雪般,唇不點而朱,尤其是一雙極其波光瀲灩的貓瞳,若是認真看人時,有種攝人魂魄的驚豔。隻是平日她為人太惡,竟沒人意識到她生得有多好看。叫她這樣的美人全心地看著,恐怕極少有人不會愛上她。
沒有人意識到這點。謝芷寧是家中最常與之相處的人,所以當她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她是心神慌亂的。蔣姨娘曾對她說過,她才貌並不算佳,可是謝宛寧不同,憑謝宛寧的才貌,日後高嫁是遲早的事,前途無可限量。
那麼謝昭寧呢?
謝芷寧微有些出神的時候,聽到謝宛寧柔和的聲音說:“這些事,實在是多勞煩你了。”
謝芷寧這才回過神來,不再去想那個荒謬的問題。就憑謝昭寧的修養德行,如今的聲名狼藉,哪家的好兒郎會想娶她為妻呢?她這想法當真是可笑。
她也道:“姐姐客氣,姨娘曾說過,你我都是一條繩上的。隻有合在一起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妹妹為你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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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昭寧這一夜的睡眠倒是沉穩許多,並未再做噩夢。隻是她一貫睡得不多,又習慣了早起。因此也不過是在卯時就睜開了眼。
隻見帷幕已經是半挑開了,能看到半挑開的槅扇外,天已經是深藍,幾點寒星散布,青塢和紅螺站在院子裡,指揮著丫頭女使們清掃落葉殘枝。
看來昨夜下過了雨。
已經過了卯正,她們為何沒喚自己起床?
謝昭寧覺得頭有些沉悶的痛,想來是得了風寒。她坐起身來,用手試了下額頭,似乎是有些發熱。
謝昭寧喊了青塢的名字。
片刻後,青塢撩開簾子和帷幔走進來,手裡還擎著一盞燭火,道:“娘子您多睡會兒吧,方才東院那邊來傳話了,說今日所有娘子的進學和請安都免了。”
謝昭寧記得以往在謝家的日程。若非初一、十五,或者節慶這樣去給周氏請安的日子,謝家的娘子們都要在歸風堂進學,再去榮芙院給薑氏請安的。
謝家是書香傳世之家,一貫重視兒女的教學,規矩也十分嚴格。
哥哥謝承義如今在邊關打仗不說,蔣姨娘庶出的兒子謝承廉年不過十歲,送去了國子監進學。剩下的幾個姐妹都在家中進學。要學女訓女戒,寫得一手漂亮的字。不可隻做那無知粗婦,說出去不像書香門第家出去的娘子。
謝宛寧和謝芷寧都在這樣的教導下長大,謝宛寧八歲就會吟詩,十二歲就能寫得一手漂亮的顏體,十五歲就能作詩,還能彈得一手箜篌。已是賢名在外的才貌雙全。她的字還得到過平陽郡主的賞識,在高家的瓊華宴上認她做了義女,由此地位已與普通閨閣女子不同,在汴京圈中亦是頗受追捧,父親甚是與有榮焉。
而謝芷寧略遜色一些,卻也能識得字,品得詩,比彆人家的嫡女也不差。
不過謝昭寧卻是例外,她在西平府的時候,大舅舅也曾教人請她識字斷文,但她哪有那樣的耐性,也沒有人來管她。不是溜出去騎馬,就是捉弄了先生,氣得先生稱病不肯來教她。西平府合適的先生也不多,久而久之,謝昭寧自然不學無術。
回來後,謝昭寧並非不想好生學。隻是謝家規矩極其嚴,不得遲到早退,再加之女先生也對她很是嚴苛,久而久之,她便不願再去學了。
這落在了父親等人的眼裡,更是她本就沒有學識,還不精於學的證明。
謝昭寧皺眉,請安免了也是有的,依謝家的規矩,怎會連進學也免了?
謝昭寧從拔步床上下來,道:“也是睡得差不多了,不必再睡。”她看向青塢,直接問道,“究竟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