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祖母的壽宴卻是越來越近了。
因堂祖母的壽宴是要大辦的,榆林謝家也忙碌起來,父親特地將家中一半的管事派去幫忙,又借了許多的桌椅過去。薑氏也常去幫襯林氏。
時年汴京舉辦壽辰,亦是可以請了專門的酒席司來幫忙,隻是大壽這樣的喜事,光是請人自然忙不過來,許多事還要主人家親自操勞。
幾個女孩兒自然隻是準備自己參加壽宴的衣飾,就連謝芷寧也被她的教養姑姑抓著,閉門不出,誓要倒騰出一個光鮮亮麗得好。謝明珊也幾次往來謝家,與謝宛寧商議衣裳首飾。
謝昭寧對這些卻並不熱衷,她正在陪祖母聊天。
周氏知道她要去參加宴席了,撐著病體,興致勃勃地讓梅姑將她年輕時用的箱籠打開,叫謝昭寧選來戴:“雖是十多年前的款式了,但都是好東西,蠻蠻若是喜歡,便直接拿來戴。若是不喜歡,便將上頭的寶石珠子取下來,重新鑲嵌了戴。”
梅姑笑吟吟地領著兩個女使,去找了箱籠出來打開,映入謝昭寧眼簾的果然是極漂亮奪目的珠翠。雖經歲月洗禮,卻仍然光華熠熠。謝昭寧笑道:“祖母不必謙虛,這些都是極好看的。”
周氏笑著撿了首飾來給她配,一邊道:“咱們蠻蠻這樣好看,定能在宴席上遇到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祖母怕是太看得起她,她在汴京中名聲如何的壞,祖母又不是不知。
再者她的情感亦是坎坷太多。前世她奢求趙瑾而不得,後亦不知怎的,陰差陽錯嫁給了他哥哥,其實憑她的身份,是絕沒有機會嫁給順平郡王的。她隻知道大舅舅有一日神秘地告訴她,給她定了一門極好的親事。後來才知竟是順平郡王。她亦不知道順平郡王為何會娶她。
隻是順平郡王雖娶了她,卻隻在新婚之夜模糊地見過他一次,隨即他就去了邊關,再也不曾回來。故這樁親事,漸漸也成了外人眼中的一樁笑話。
謝昭寧沉浸於回憶中,被周氏捏了捏她的臉才反應過來。
周氏笑道:“去就好生地去,莫要想那些,彆人說的話,我們蠻蠻才不在意呢!你更要在這次宴席上,一雪前恥,叫人家都好生看看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謝昭寧也笑,握了握周氏的手道:“到時候若在宴席上遇到什麼好吃的好喝的,孫女自會給祖母帶回來!”
周氏聽了才欣慰地躺回去,因病而枯瘦蒼白的臉上也出現淡淡的暖色。
等到了宴席當日,家中越發的熱鬨起來。
正逢春日暖陽,今兒天氣又大晴了。謝昭寧一大早就被幾位女使,連帶著薑氏派來的姑姑從床上攛掇起來收拾打扮。隨後便被送到了影壁,三個女孩兒的牛車很快就出發了。
牛車駛出了謝家大門,搖晃之間,謝昭寧掀開了一些車簾朝外看去。
隻見汴京的街道鱗次櫛比,房屋挨挨擠擠,那樊樓高聳地佇立在前方,竟是當真瓊樓玉宇,高聳入雲,五彩的歡門上張燈結彩,往來的人絡繹不絕,謝昭寧亦是看得怔住。她前世未能看到的景象,果然是如此的壯觀!這也還隻是汴京的一角呢,其餘的地方又該是何等的繁華。
牛車又駛入了小巷中。但過了這小巷卻又開闊起來,已經能看到東秀謝家高高佇立的粉牆,粉牆上也是張燈結彩,往來的牛車、馬車絡繹不絕,搭棚試灶的彩棚結出去五丈長,穿行的仆婦們都身著紅色比甲,十分喜氣。
她們由牛車送著,從後門直至東秀謝家的後院。
待牛車停穩,幾人才被仆婦扶著,牽著手從牛車上下來。
謝昭寧入目便看到謝宛寧被謝明珊接住,她也穿得明豔俏麗,拉著謝宛寧的手笑著道:“祖母已經等了你們許久啦!你們怎的才過來,我們正在裡麵烹茶吃點心呢,你烹茶的手藝是最好的,快隨我去,大家都等著你露一手呢!”
謝宛寧笑得和善,這樣宴席的場合,她是極受追捧的。
隨後謝明珊自又看到了跟在後麵的謝昭寧,卻是輕哼一聲。謝昭寧才懶得理會她。
隨後又有更多的牛車進來,下來一些衣著樣貌極精致的娘子。一穿著褐色比甲的仆婦卻站上前,笑道:“幾位娘子都是咱們謝氏的本家娘子,隨我這邊來就是了。”
謝昭寧等便隨著這仆婦往前走去。
東秀謝家與榆林謝家一般的寬敞,隻是假石山水之間更見精致,穿過一道鋪著水青石的寬闊甬道,到了東秀謝家的後花園中,此地更是開闊,以一條緩緩流淌的河流分開,一側是葳蕤的草木,接連著數道白橋。
另一側是極寬闊的八卦亭,裡頭圍圍擁擁皆是女客,正將一鬢發微白,身著萬字不斷頭紋杭綢褙子的老夫人圍在其中,與她笑談說話。東秀謝家的大房如今在外,便是二房林氏、三房白氏陪在老太太身邊待客。
謝明珊因是現在家中唯一的嫡女,看到老太太便撲了上去,在她懷裡撒嬌道:“祖母,我帶著宛寧姐姐來了!她烹茶的手藝最好了,一會兒請她點茶與您老人家喝,她還說一會兒要寫字給您獻壽呢!”
堂祖母餘氏是個極和藹的老太太,又極寵謝明珊,將她摟在懷裡,笑嗬嗬地應下了。
此時謝昭寧等三姐妹上前給老太太見禮,老太太都一一笑著頷首,待她們都一樣的的親近。但等她們行了禮,謝明珊卻拉著謝宛寧坐到了老太太的近旁,要展示謝宛寧點茶的手藝了。
謝宛寧做了謝家十多年的嫡女,又自幼被謝煊教導得才藝頗通。舉凡汴京時下流行的東西,鮮少有她不會的,因此這樣的宴席上,她總是這樣被世家娘子們包圍著,風頭儘出。這亦是為何,即便謝昭寧回來,也絲毫不影響謝宛寧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她著實優秀過人。
隻留謝昭寧和謝芷寧,過來給林氏和白氏行禮,林氏是此前就見過的,她與薑氏坐在一起,兩人說話甚是親熱。白氏是三房媳婦,謝昭寧沒什麼印象,隻見她長相秀致,神色卻淡淡的,她們請安之後,便說有事起身離開了。
謝昭寧記得,這個白氏雖也出身書香門第,卻與林氏不和,和薑氏也並不交好,有些嫌棄薑氏是武將家的出身。
隻見薑氏果然在她背後暗暗翻了個白眼,謝昭寧看著覺得好笑。
母親自嫁到汴京,為避免旁人說她是武將家的出身,沒得風度修養,不如書香人家出身的夫人,平日是很注意自己在外的言行談吐的。和各家夫人交往,也是收拾得體,絕不出錯的。唯獨在這白氏身上不太容忍。
薑氏今晨一大早就來了,已是忙了一晌午了。問了她來的路上可好之類的話,便有仆婦來請她去宴席上拿主意,隻能匆匆告彆,叫她和兩個妹妹好生玩就是了,她今日怕是都來看不了她們。
林氏就對謝昭寧道:“你們女孩兒彆拘束,咱們兩謝都是一家人,今兒來的客多,我們未必能照料到你們,你們隻管去玩兒就是了。”
謝昭寧和謝芷寧正應喏。
隻見一年老仆婦匆匆跑來,對林氏道:“二夫人,平陽郡主來了!”
平陽郡主?
謝昭寧心頭一跳,隻見前方的夾道上,果然緩步走過來個衣著華貴,眉宇間透著幾分威嚴的婦人。婦人身邊還跟著一著淺紫色蜀州春羅褙子,戴瓔珞金項圈,容貌嬌美的女孩兒。卻是對周圍的場景很是不在意的模樣。
兩人被眾星捧月地圍繞著。不少世家夫人見到她,也立刻上前見禮。
這便是謝宛寧的義母,高夫人平陽郡主。她因母親是郡主,早年時常出入太妃宮中,太妃見了極喜歡她,便也賜了她郡主的封號。這封號雖無食邑,卻很是尊榮。何況這高家還有一特彆之處,高夫人的公公,時任度支司正史,是父親的頂頭上司。使得高家於謝家而言,更是特彆。
林氏立刻低聲吩咐下人,去通傳薑氏一聲,畢竟平陽郡主是謝宛寧的義母,兩家的交情算起來比東秀謝家要深。便是在正堂的謝煊也要傳個話過去。
隨即上前去,恭敬有禮地把平陽郡主請到八卦亭中,老太太也被仆人扶起來,因是長輩,雖平陽郡主是正一品的封銜,老太太不過是隨著兒子得的從三品的封銜,平陽郡主也與她執了平輩禮,並道:“請老夫人的安。”
老太太笑道:“哪裡哪裡,郡主光臨寒舍才是蓬蓽生輝。”
老太太和平陽郡主分了主賓坐下來,此時謝宛寧上前給平陽郡主請安。
方才還十分嚴肅的平陽郡主,看到她卻笑起來,將她拉到自己身側噓寒問暖:“宛寧何必多禮,我是你義母,便是半個生母一般。快隨我坐下來。”
周圍人立刻抬出圓凳來,平陽郡主拉著謝宛寧坐下,就連她身邊高傲的女孩兒,也同謝宛寧親熱地說起話來。如此這般,就連林氏也沒坐下的,顯得謝宛寧身份尤其不一般起來。旁人看著她都帶著幾分羨慕。
謝昭寧看著笑了笑,這位女孩兒就是高夫人唯一親生的嫡女高雪鳶。
而謝宛寧為何會被平陽郡主收為義女,旁人傳說是因賞識謝宛寧的書法,謝昭寧卻知道,是為了她的獨生女高雪鳶。
據說有一次高家的瓊華宴上,高雪鳶在院中玩耍,被一隻毒蛇所咬。而正逢謝宛寧在高家參加宴席看到,便不惜性命,以口吮血,又以謝家祖傳治蛇毒的秘藥治之,才使得高雪鳶脫離險情。
高雪鳶是高夫人唯一的女兒,視若掌上明珠,如何不疼,因此特將謝宛寧收做義女。平日隻要是參加宴席,便將謝宛寧帶在身側,讓謝宛寧得以結交世家夫人,使得她的好名聲口口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