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仿佛是真正的一家四口,毫不顧忌地占有著小炕使用權,沒有任何人去考慮伊曼在零下的天氣裡,在下屋睡著後會不會凍死這件事。
因為伊金和伊秋月今天要離開,他們起的早一些,要不然還在被窩裡齊刷刷的躺著。
他們倆平時老是吵架,難得見到兩個人早早起來相互說說笑笑。也不知道他們跑路後,在路上是否還能維持這種假象的體麵。
伊曼給他們做好豆子飯,又用燒火棍扒拉出烤好的番薯端上桌。
伊大富落魄成這樣,資本家的做派還沒被磨滅掉。
他慢悠悠地捧著一缸茶梗水,飲上一口嚼著茶葉梗子說:“伊曼男,每天把臉洗乾淨,彆老灰頭土臉的,都不好給你說人家。”
伊曼沒接話,把飯菜放好以後,自己端個小板凳在一邊坐著吃。
伊秋月瞪了伊曼一眼說:“飯好了都不知道喊人過去吃。”
伊曼說:“飯好了。”
伊秋月還想跟她吵兩句,伊金說:“你跟她有什麼好計較的,今天是大日子,趕緊吃飯。”
伊秋月想想也是的,萬一伊曼真鬨起來怎麼整?雖然全家都背著她,到底低頭不見抬頭見,說不準她知道些消息。萬一風聲走漏了,對誰都不好。
想到這裡,伊秋月對伊曼舍得露出點好表情,還主動夾了一筷子的鹹桔梗給她。
伊曼簡單吃了兩口,被他們惡心飽了,起身就到外屋地的灶坑邊上待著。
等到時間差不多,伊家五口人在淩冽的北風裡,頂著風往大隊部去做今天的思想彙報。
伊金和伊秋月一改從前拖拖拉拉的毛病,想著今天是最後一次思想報告,兩個人臉上掩藏不住的興奮。
大隊部劉書記前腳進辦公室,後腳伊家人到了。
伊大富有點文化,但不多,站在劉書記辦公桌前文縐縐地說:“回到南關嶺的這段時間,是我及我的家人拔節抽穗的成長期,我深刻地明白了,當初的我是多麼醜陋的剝削主義,是萬惡的資本家......”
伊大富說完,劉書記將目光挪到郝春麗身上。郝春麗說完就是伊金和伊秋月。
劉書記知道他們即將要出國,聽完他倆的思想彙報,厭惡地擺擺手讓他們站到一邊去。
這樣的年輕人算是養廢了,最後還是選擇資本主義的懷抱,從根上就是腐朽的。
伊曼站在後麵悄悄打了個哈欠,等到輪到她,她就做出精神抖擻地麵貌,朗聲說:“革命理想高於天,我身為卑劣的資本家之女,沒有與人民風雨同舟,背離正確的思想與信念......”
劉書記對伊曼印象不錯,等她脆生生的報告完,點點頭說:“伊曼同誌的思想彙報很深刻,你們都應該跟她好好學學。好了,伊大富和郝春麗留下,知青隊長馬上過來對你們進行思想糾正。”
兩位老的是正兒八經的資本家,階級思想根深蒂固,需要好好改造。剩下三位兒女可以提前回去。
對於伊金和伊秋月能出國的事,村子上下早就傳的風言風語,還有的人說這是上麵有人包庇,產生了負麵影響,讓劉書記很多時候不好做群眾工作。
劉書記懶得跟他們倆多話,走就趕緊走,眼不見心不煩。
“等等...”郝春麗戀戀不舍地望著伊金和伊秋月的背影,然而他們隻顧著往家裡趕,頭也沒回。
伊曼還以為早上劉書記會看到舉報信,轉念想到,南關嶺村認識字的人不多,舉報信怕是不常有。
伊曼遠遠地綴在後麵,在走廊上磨磨蹭蹭地走。
劉書記打開門,邊抽煙邊等候知青小隊的黃隊長,眼睛不經意地看到伊曼,看到她似乎用手指了指舉報箱。
“怎麼回事?”劉書記望著伊曼離開的背影,喃喃地走到舉報箱前麵,來回觀察了一下,從木頭縫隙裡看到裡麵有封信。
有人舉報?!
這種事可大可小,劉書記一口煙差點嗆住肺管,扶著舉報箱不住的咳嗽。
黃隊長遠遠地過來,看他咳的不停問:“劉書記你怎麼了?我扶你去休息?誒,你抱著舉報箱做什麼?”
劉書記連連擺手說:“沒事沒事,不小心嗆到一口煙氣。伊家兩口子在裡頭了,你進去吧。”
“嘿,幾十年的老煙槍還能嗆著煙。”
黃隊長精瘦的個兒,黝黑的皮膚,整個人精神抖擻。他嫌棄地往辦公室裡看了眼說:“小心點,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要我說,就不該讓他的兒女離開,祖傳的根就是爛的,就算出了國保準是漢奸。”
他說話中氣十足,也不避著人,辦公室裡的伊大富和郝春麗肯定聽到了。然而他們卻不敢作聲,每次黃隊長都能把他們批的狗血淋頭,他們可不敢主動惹事。
等黃隊長進到辦公室,剛關上門就傳來他嚴厲的叱喝聲。
劉書記從褲腰帶上掏出一串鑰匙,找出舉報箱的鑰匙,趕緊將舉報信裡的信取出來。
大年關的,劉書記盼著穩穩妥妥地過完這一年,冷不防接到一封舉報信,還沒看裡麵怎麼樣,腦門先出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