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關嶺今年的臘月似乎真成了難渡的難關。
劉書記連著快一個禮拜沒睡個好覺,全是被伊大富一家鬨得。口岸辦聯合公安同誌在外頭抓捕伊金、伊秋月兄妹二人。
他們村也在十裡八鄉翻找伊曼。
“這姑娘怎麼說跑就跑了?”趙嬸子來到王嬸子家跟王嬸子打聽。她嘴不好,說話不中聽,要不是看著娘家是一個地方,王嬸子都不帶搭理她。
還有年輕的女同誌到王笈鈴家裡,不知是被誰囑托,繞來繞去的問她知不知道伊曼能去什麼地方。
王笈鈴不知道,她就算知道也不說。
外頭院子裡,趙嬸子還跟其他婦女往伊曼家裡伸著脖子瞅。嘴裡還八卦著說:“真是人心隔肚皮,平時那麼貼心懂事的姑娘,誰能想到偏偏是她乾了件大事。過來下鄉的也好、改造的也好,明目張膽著逃跑的她是第一人,說來好笑,還真讓她給跑了。”
另外的婦女知道王笈鈴跟伊曼的關係好,往後麵看到王笈鈴怒氣衝衝的眼神,拉著趙嬸子往外麵走。
王嬸子從外麵進來,給王笈鈴端碗米湯說:“好了你也彆跟她們生氣,她們什麼樣的嘴你還不知道啊?生怕彆人過的比她們好一點,咱們都是外來戶,祖上沒有血緣,過得不好她們才高興呢。”
王笈鈴端著米湯,嘴上起了大燎泡,微微張嘴說:“我不怕彆的,就怕她一個人出什麼問題。”
她連她媽都沒說,知道伊曼翻到伊大富私藏的東西。這話她直覺的知道不能輕易說出口,最好爛到肚子裡。
王嬸子搖搖頭,轉頭到外屋地給她舀了一勺紅糖放到米湯裡說:“嘗嘗像不像小曼做的味道,知道你擔心她,可你也不能把自己身體弄壞啊。娘跟你一樣,知道小曼不是那樣的閨女,她肯定是有苦衷的。”
王笈鈴端著米湯吸了一小口,啞著嗓子說:“希望她沒事。”
王嬸子點點頭,往外麵看了眼,皺著眉頭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伊大富跟村裡的知青關係好,這幾天動不動就有個知青找過來,跟他有什麼話好聊的。”
王笈鈴把碗放到窗台,撐著窗台往外麵看。真看見魯偉走到院子裡,跟伊大富說些什麼。
王笈鈴坐下來,靠著窗台泄氣的喝著米湯。
她們這邊還算清淨,大隊部這幾天都要吵翻天。
大隊部的幾個乾事都要求把伊曼逃跑的事情上報給革委會改造下鄉辦,劉書記原本打算等兩天伊曼自己會回來,也就把事情壓下來,總不好讓她被革委會抓去。
這閨女性子怎麼樣他也是知道的,不會辦不妥當的事。想必是遇到什麼艱難的事,需要躲過去。
誰知道一個禮拜過去,伊大富那邊不說發生了什麼事,伊曼沒個蹤跡,劉書記再也壓不下去,再壓下去恐怕被革委會帶走的人就是他。
白梅瑛還是不同意通知革委會,要求再給伊曼點時間,她主張伊曼的離開是有隱情。但是她不能證明伊曼有什麼隱情,隻能靠著一張嘴幫著她說上幾句。
最後這場會的結果是少數服從多數。劉書記從會議室出來,就到自己辦公室準備給革委會打電話報告。
伊曼到底是要每天跟他做思想彙報的改造人員,已經一個禮拜過去他才跟革委會的人聯係,彆說彆人,他都有點膽怯。
他剛拿起電話,外麵傳來敲門聲。
魯偉和伊大富過來了。
“你們過來乾什麼?”劉書記順手放下電話問:“有什麼事?”
他嘴上說著,心裡還在好奇伊大富怎麼跟魯偉在一起。魯偉這人憨厚勤勞,在知青點口碑不錯,該不會是伊大富看著人家年輕故意蹭人家好處吧?
然而,事情跟他想的不一樣。
伊大富跟魯偉進來後一聲不吭,都是魯偉在跟劉書記說話。
“伊叔叔說他過來坦白伊曼離開的事。”魯偉瞅了伊大富一眼,伊大富縮縮脖子蹲在牆角。
劉書記問:“那到底是為什麼伊曼會突然離開?你們知不知道這件事情會鬨的多大?!”
魯偉給劉書記遞根煙,劉書記順手放在桌子上說:“你最好跟我說的是真的。就兩個問題,她為什麼要離開,她什麼時候回來!”
魯偉憨厚地笑著說:“其實也沒多大的事,外麵風言風語那麼多,想必您也聽說過了。不就是小姑娘不想要嫁給隔壁村的人,就想偷跑出去。她家人都在這裡,又沒有介紹信,想必跑不了多遠,再等兩天就能回來。”
劉書記深深看了魯偉一眼,又轉頭看著地上蹲著的伊大富說:“是他說的這樣嗎?”
伊大富點頭說:“是的,是我見錢眼開想要把閨女嫁過去混點彩禮錢。我這不是揭不開鍋了麼。”
“你就是懶得!自己不掙錢就想著貪占閨女的彩禮,你看看你精神萎靡、站沒有站像,坐沒有坐像,就這樣還有三個孩子。一點榜樣意識都沒有!”
劉書記氣不打一處來,他坐回去,點上一根煙吸上一口說:“那她什麼時候回來?”
魯偉說:“估計要不了一個禮拜,三五天吧。”
劉書記猛地拍著桌子說:“我讓你說了麼?!”
魯偉臉上的憨笑收斂,看向伊大富說:“劉書記問你話呢。”
伊大富揉揉鼻子站起來,又看看魯偉的臉色。魯偉對他抬抬下巴,他小聲嘀咕著說:“差不多這麼些天就能回來。我已經叫朋友幫忙找了。”
魯偉輕咳了一聲。
劉書記眉頭一皺說:“朋友?你有什麼朋友?”
伊大富忙說:“就是隔壁左右,乾活還認識幾個。”
劉書記歎口氣說:“你這個爹也不知道是真的稀裡糊塗還是假的稀裡糊塗。反正不管她什麼時候回來,我都要給革委會打電話,讓他們通知各地單位,要是遇到伊曼就得交給革委會處理。”
魯偉忙說:“彆啊!”
劉書記說:“為什麼不?她鬨了多大的事你不知道?再說他們家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我看這兩天就你跑的最歡。”
魯偉呼吸一頓,不好意思地說:“說來真不好意思,其實、其實我對伊曼同誌也有些好感...趁這個機會跟伊大富同誌表示一下關心。”
劉書記緊皺著眉頭沒有鬆開,又聽魯偉說:“麻煩再給我們三天時間,回頭會讓她親自到革委會承認錯誤。絕對不會讓您受到一點影響!”
這話似乎說的在理,劉書記想了想說:“那讓伊大富給我寫個保證書,等伊曼回來讓她把事情都擔了。”
伊大富連聲說:“好好好,她這閨女就是蔫吧脾氣,自己可有主意了。”
伊大富龍飛鳳舞的寫下保證書,出了劉書記的辦公室。
走到半路上,魯偉表情放鬆,露出凶神惡煞的一麵:“讓你不要亂說話,你有什麼朋友?你的朋友都是什麼朋友?”
伊大富全身上下都是魯偉撒氣打的傷,走路起來渾身骨頭都要散架。見魯偉脾氣又上來,他忙打嘴說:“怪我怪我,我這張嘴太欠了!”
魯偉怒道:“當然怪你!每次讓你往後山送‘錢包’你每次都偷懶要埋在池塘裡頭,被人看到也是早晚的事。今天算是把事情渡過去了,你可要知道,你閨女要是被革委會的人抓到,‘錢包’裡的東西被破譯,咱們一條線上的都要挨槍子。包括那倆傻叉,就算他們沒有參與到裡麵,老子也要把他們拖下水,誰都彆想獨活!”
伊大富嚇得不輕,踉蹌了一下,被魯偉嫌棄地抓住後背的衣服:“記住了,不要打草驚蛇。她應該不知道‘錢包’裡的是什麼東西,主要就是因為你要給她嫁出去,把她嚇跑了。要不然她拿了東西看一看覺得看不明白,或者丟了或者燒了也就算了。”
伊大富也是這樣想的。伊曼生性懦弱,一輩子可能就是因為結婚的事掙上一掙。沒看到許多小說話本裡麵都寫著年輕小姐跳河、上吊之類的,她們唯一能抗爭的地方就是自己的性命。
顯然在伊大富這裡,伊曼是沒有膽子跳河、上吊,要不然找就被找到了。肯定是藏在什麼地方,說不定就是大壩那排水泥管子裡躲著呢。饑寒交迫這些天,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餓昏了過去,要不肯定會熬不住地回來。
魯偉想了想轉頭跟伊大富說:“不行,咱們再去辦公室一趟。”
他也覺得伊曼不可能走遠,他拉著伊大富往回走,跟伊大富說:“你就好好求求劉書記,跟他說清楚,他一定會答應的。”
...
王笈鈴坐在炕上有一下沒一下的編著笸籮。
一起在家裡的有和她關係好的另外的兩個小姐妹,還有攆也攆不走的趙嬸子。說是過來學著編笸籮,其實就是為了聽八卦來了。
趙嬸子剛上炕,外麵又來一位稀客。
新嫁過來的媳婦掀開門簾很自來熟地說:“我見外麵門沒鎖,聽說這邊王笈鈴妹妹的手藝很好,就想著過來學一學怎麼編。這是我不客氣了,給,這裡是一斤白麵,就當我拜師學藝的禮物。”
王笈鈴覺得她說話的語調不像是附近人,於是問:“你們那兒是什麼地方?沒有編笸籮的師傅?”
新媳婦梳著短發,右邊劉海掀起來用黑色一字夾夾著。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新媳婦,沒什麼特彆的地方。
“我是西邊過來的,我們那邊就是玩泥巴。做陶罐、陶碗,沒有蘆葦編的東西。那邊乾旱,沒有池塘更沒有蘆葦。”
王笈鈴往炕裡麵讓了讓,新媳婦很自然地拖鞋上炕,很快跟屋裡的人打成一片。
聊著聊著,新媳婦把話題轉到彆處問:“我聽說咱們這裡有個同誌編笸籮特彆好,能比彆人多賣五角錢。”
趙嬸子嘴快就說:“那不就是那個偷跑——”
王笈鈴把笸籮往腿上一放,瞪著她說:“要編就編,不編你就走。”
這些天她沒少受到盤問,簡直煩透了。誰要是再提伊曼,她就把誰攆走,不許在她耳根子說伊曼的不是。
趙嬸子也不生氣,她說話不中聽走到哪裡都落不到好臉色。轉而又換了個話題問起新媳婦家裡的情況。新媳婦倒是有耐心,一點點說著,倆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不少。
到了晌午飯時間,王笈鈴把地瓜苞米往鍋裡烀上,不想特意做飯給趙嬸子吃。
兩位兩個小姐妹看時間差不多就回家去了,趙嬸子厚著臉皮在這裡,沒想到新媳婦也留下了。
王笈鈴想著新媳婦好歹送了她家一斤白麵一起吃就一起吃,趙嬸子...給她半個地瓜拉到。成天到彆人家裡混吃混喝真不要臉。
她隻顧著在鍋裡加水,沒發現新媳婦在背後看著她的眼神陰森森。
她知道伊曼在這裡跟家裡人關係不好,唯一好的就是王笈鈴跟王嬸子。
她跟魯偉一個人守著伊大富,防著伊大富反水,一個就在這裡看著王笈鈴娘倆,以防萬一好拿她們做人質要挾伊曼。
到了傍晚,村頭玩鬨的小孩子們歡鬨的聲音一下大了起來。一個兩個爭先恐後地往大隊部裡跑,生怕自己比其他小夥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