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撫摸耳朵的感覺……意外的很舒服。
即使對方的手指因為帶著手套而顯得沒什麼溫度。
意識到這一點的維爾瞳孔微縮,用力地偏過腦袋。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渴望被溫柔地撫摸是小狗的本能,這是犬類生物的天性,即使是凶惡的個彆犬也不能避免。習慣後會產生成癮性。」
——出自《犬類生物飼養手冊》
少年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燙到了一樣倏地鬆開手,往後退了幾步。司欲捂著唇瓣咳了幾聲,再抬起頭時卻見維爾垂下了雙手,沒有再靠近他。
……是打算暫時放過他了?
但是,很快,就在肉眼難以捕捉的刹那間,少年的身邊忽的出現了一道極細的黑線。
不,不對。
司欲瞬間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眸色一凜,側身躲開了那道瞬間落下的絞殺,但黑線卻又出現在了他的身後——緊接著是無數根密密麻麻的黑線。
黑魔法。
令這片大陸都為之顫抖的元素力,一經出現便讓整片空間都彌散著壓迫和逼仄的氣息。
腐蝕、吞沒、切割……
黑線不斷地擠壓著空間,他似乎已經沒有了退處。
無數的黑線交織著,無情而又貪婪地纏繞住男人手腳的那一刻,司欲被一下子吞噬進了這些蠶食過無數血肉的黑色地獄中。
幾個呼吸後,黑線無聲地消失,房間內又恢複了窒息的安靜。
狹窄的空間驟然暗了下來,司欲的氣息和肩膀那盞給這片空間帶來了短暫光亮的暗火也隨之消失在了原地。
四周安靜得針落可聞。
“......”
維爾捂住唇瓣,拭去唇角的那抹鮮血。本就遍體鱗傷的身體在使用了魔法後繃得更緊,宛如強弩之末般。
少年的身軀晃了晃,背脊重重地靠在身後的石牆上,弓起身體不住地喘息著。
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殺人了,或者說他甚至已經數不清自己殺了多少人了。
每一個被他殺死的人都會在死前瞪著通紅的眼睛,像是在看一個怪物一樣恐懼而又憎恨地看他,卻忘了率先發動攻擊的人是他們自己。
殺死彆人、或者被彆人殺死,乏味的生命就這樣在一次又一次的反抗與追殺中被消耗。
他一直在靜靜地等待著生命的終結,但卻隻等來一批又一批不自量力的老鼠。
貪婪而又虛偽、瘋狂而又膽小。
黑發少年低著頭,被汗水和血水浸濕的發絲黏連在臉邊,明明渾身的傷口都在隱隱作痛,即使咬緊牙關依然微不可見地顫抖著,那雙黑色眼眸中卻沒什麼情緒。
他閉上眼睛,集中精神思考著逃出去的策略,眼前卻不知為何驀地浮現出了剛才那個人金色的眼眸,在恍動的暗火搖曳下,像是破碎的微光。
就在對方被黑線“殺死”,消失在他視野中的前一秒,他清晰地看到對方嘴角揚起,像是在笑。
為什麼……
少年緊蹙著眉頭,隻是他尚未真正想清楚那個笑容的含義,身後卻驀地傳來了一個很輕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內格外突兀:“你很厲害呢。”
“……隻不過,我好像比你想得要更厲害一點。”
維爾猛地睜開眼睛!
——幽藍的火光再度亮起。
男人溫熱的體溫和若有似無的呼吸聲突然出現在了距離維爾僅僅咫尺的地方。
與此同時,有一隻手不緊不慢地掐住了他的脖頸。那人手指收緊,將渾身血汙的狼狽少年用力地抵在粗糲的石牆上。
“‘玩笑’的環節已經結束了,現在是重新認識的時候。”
“遲來的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司欲,曾經無數次深入大陸極境的冒險家,目前是教廷的最高級通緝犯,九階魔法師。”
“剛才好像忘了告訴你,我討厭窒息的感覺,更討厭被人掌控的感覺。所以……這是給你的懲罰。”
「適當的教訓,會更好地讓小狗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但也不能忘記懲罰之後的獎勵,恰到好處的溫情會提高狗的依賴程度。尤其是對人戒備的流浪犬。」
——出自《犬類生物飼養手冊》
因為慣性,維爾的肩胛骨就這樣重重地撞在堅硬的牆體上。疼痛蔓延到全身,身上本來已經結痂的傷口再度泛起疼痛,連同凝固的血液一起。
少年本就陰沉的眼底徹底失去了光亮。
好疼……
他以為他應該早就失去了感知疼痛的能力才對。
司欲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個純黑色項圈,食指與大拇指按住鎖扣,隨著哢嗒一聲,項圈被扣在了少年的脖頸處:“不乖的小狗是要被教訓的哦。”
那塊皮肉被牽連著扯緊,少年脆弱蒼白的脖頸被纖細的純黑項圈襯得更加骨感,隱約還能看到沒入血肉的青色筋脈。
魔法禁製?
維爾的大腦好像在一瞬間變得十分遲鈍。
限製魔法使用的項圈……為什麼這個人可以給他戴上?明明連教皇都做不到……教廷的人甚至殺不死他,隻能帶著不甘將他永遠地囚禁在這片無人之地的牢獄中。
…用不了魔法。
所以,他終於…要被殺死了嗎?
少年本能地抬起眼睛,用一種不帶感情的冷漠目光注視著司欲,他不想死,但對於死亡這件事情本身…他其實並沒有那麼抗拒。
或許是因為活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無窮無儘的惡意已經什麼都得不到了。
隻是,這個將要殺死他的人有點讓人討厭。
和他臉上看不透的笑容一樣討厭。
“怎麼這麼看著我…生氣了?我明明隻是把你對我做的事情對你做了一遍而已。”
“沒有記錯的話,你的名字是維爾對吧?嗯?……大名鼎鼎的黑魔法師。”
青年的聲音很好聽,像是教堂的豎琴般溫柔,最後幾個字尾音微揚,帶著點調侃的味道落在維爾的耳邊,少年眸光急促地閃了一下,不自然地偏過頭。
黑魔法師,會這麼稱呼維爾的人很多。見過他的、沒見過他的人,很多都會這麼稱呼他。
像是一個公認的代號一樣。
但大多數人都會在稱呼時加上前綴,比如“殘酷冷血的黑魔法師”“千刀萬剮的黑魔法師”“那個殺了很多人的……”“……”
那些人害怕他卻又打不過他,所以隻好把對他的惡意發泄在這樣的一個名字上麵,好像這樣做就能夠出口惡氣似的。
“大名鼎鼎的黑魔法師”。
維爾還是第一次得到這種帶著點揶揄味道的稱號,雖然也不像誇獎,但卻和那些滿是肮臟惡意的稱呼截然不同。
對方看起來、似乎、並不討厭他。
好像……也沒有打算殺了他。
那麼,他到底要做什麼呢?
少年的心跳忽然快了一點,本來已經沒有焦距的雙眼在忽明忽滅的流火中,緩慢地倒映出了麵前男人的麵容。
那是一張怎麼樣的臉呢?
他有著金色的頭發和眼眸,五官俊美得宛如上帝親手雕琢的神像,讓人感覺多看一眼都是一種褻瀆、是對神明的不敬。
維爾不是一個會在意他人容貌的人,但卻還是下意識為這一幕屏住呼吸,恍神了幾秒。
司欲低著頭,這個角度顯得他眸中神情有些微妙的柔和。他利落地咬掉右手的手套,那隻質地不錯的手套就這樣掉落在地上。
然後司欲抬起手,用那隻沒戴手套的手揉了揉少年淩亂的頭發。
動作很輕,像是在安撫一隻受傷的小獸。
掐著喉嚨的動作不知何時變成了緩慢地撫摸後頸,維爾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溫熱的、柔軟的體溫,落在了他的頭頂。
和上一次沒有溫度的觸摸截然不同。
那雙純黑的瞳孔微微放大,在少年昏暗不清的視線中,終於無比清晰地勾勒出了青年俊美的容顏。
對方,沒有殺死他。
他以為自己會像先前還沒有掌握魔法、還不會反抗時,遭受到一頓像當初其他人對他那樣的辱罵、毆打,拳打腳踢。
在維爾的認知中,如果沒辦法打得過自己的“敵人”,等待著自己的就隻會是被打得半死不活、苟延殘喘的結局。
但這一次他感受到的,是一個有點溫柔的、輕飄飄的,撫摸。
——那一瞬間,時間仿佛被定格住了。
…
維爾沒有再掙紮,而是怔怔地看著他。
司欲的手指從少年烏黑的頭發上移開,緩慢地移到脆弱的喉結處,然後是臉頰。
他的手指最後停在這裡,不輕不重地摩挲著那片皮膚,又過了好一會兒,才用力地掐了下維爾沾著灰塵與血汙的臉頰,少年蒼白的皮膚上很快便出現了一道顯眼的紅痕。
臟兮兮的小狗,還有這個表情看起來好呆。
“攻擊性好強。我在一本書上看到過,太凶的小狗是不能帶回家的。”
“不過,會咬人是小狗的優點,而且我也有信心教好你……所以,像現在這樣也很可愛呢,小狗。”
司欲拍了拍他的臉頰,輕聲說。
“罪人獄裡不好玩。我帶你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