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看得無趣,轉身走了。賈寶玉隻顧和林黛玉說話,倒是襲人送了出來。出了賈母的院子,隻顧傷感,竟忘了去看賈璉,從榮禧堂直走到王夫人院外,不知不覺的過了院門,便要往趙姨娘房裡來。不想後麵有人喝了一聲:“站住!”賈環唬了一跳,回頭一看,不是彆人,卻是賈政,不覺的倒抽了一口氣,隻得垂手一旁站了。賈政道:“好端端的,你垂頭喪氣嗐些什麼?你哪些還不足,還不自在?無故這樣,卻是為何?走到太太門口,也不知道進去請安!你上了幾年學,都學了些什麼東西?連人子的本分都忘了不成?”賈環低頭說道:“方才已經到太太房裡請過安了,這是到老太太房裡看林姐姐回來。”賈政喝道:“胡說!你到老太太跟前請安,難道沒看見你林姐姐?”賈環道:“實在不敢欺瞞父親,原是我想著‘長幼有序’的理,不到太太跟前請了安,不敢去看林姐姐。”賈政猶不相信,說道:“你且在這裡站著!沒我的話不許亂動!回頭太太說的跟你不一樣,仔細我揭了你的皮!”說著,轉身進去了。
王夫人與賈迎春姐妹看見賈政進來,都起身迎接。王夫人見賈政滿臉怒色,不免擔心賈寶玉又惹了他生氣,也不敢問緣由,隻笑道:“省親彆院的圖樣可得了?璉兒媳婦今兒跟我說,采買來的東西都要分彆存放,以免錯領遺失,須得催著外頭的人算清楚要買多少樣東西,每樣買多少件,好預備庫房。”賈探春見王夫人與賈政商議正事,忙拉著賈迎春、賈惜春悄悄退了出去。賈政雖不慣俗務,無奈賈元春省親於公是皇上的恩典,於私是他自己的女兒歸寧,無論如何推脫不得,隻得忍著性子與王夫人商議了一番。夫妻兩個商議多時,賈政早把賈環忘在腦後,看看天色已晚,就在王夫人房裡安歇了。
賈環仍在院外等候,唯恐賈政打發人出來叫他,雖凍得直打顫,猶垂手站立,不敢將手捂在腋窩下取暖。過了一個多時辰,堪堪的將近亥初時分,榮國府裡各處燈火漸漸熄了,又聽得“咯登”一聲,王夫人的院門已經關了。賈環心下驚疑,暗忖道:“難道竟讓我再這裡站一宿不成?”正想著,兩個人提著燈籠從東邊轉了過來,隻聽得小鵲的聲音說道:“在這裡呢!”
賈環借著一點燭光,看見他娘尋了過來,撲過去一把摟住李書卿,落下淚來。李書卿道:“你這孩子,這個時辰還不回去,在這裡凍著做什麼?”賈環泣道:“我去看林姐姐回來,遇見父親,說我沒給太太請安,叫我在這裡站著不許動。”李書卿抬起手來替他拭淚,隻覺小臉凍得冰涼,歎道:“你這孩子倒是實在,這麼站一宿,不凍死隻怕也凍掉半條命去!”說著,拉著賈環便走。賈環掙紮著不動,說道:“父親出來看不見我,又是一場是非。”李書卿冷笑道:“我既然帶你走,自然有辦法應對。”賈環這才跟著走了。
三人一直走到賈環的院子裡,丫鬟婆子們早已備了熱茶熱水等候了。賈環喝了茶烤了手,李書卿這才細問原委。賈環將前後諸事說了一遍,李書卿聽得惱火,忍氣笑道:“我再想不到三姑娘會說這樣的話,若不是你伶俐,隻怕今兒又吃虧了。老爺明兒問起來,就用小杖受,大杖走,不可陷親於不義的話回他。”賈環雖應了一聲,仍舊悶悶不樂。李書卿又勸道:“過去看她一眼,不過是略儘禮數罷了,至於她領情不領情,都不與咱們相乾,隻要咱們自己問心無愧也就夠了。”賈環泣道:“林姑娘到底是外人,我也不去計較。隻是連父親和三姐姐都這樣,我真有這樣討人嫌麼?”李書卿摟著他的肩膀笑道:“誰說你討人嫌?在你娘眼裡,你是天下最好的孩子。”賈環抹了眼淚,問道:“真的麼?”李書卿笑道:“自然是真的。”賈環笑道:“在我眼裡,我娘也是天下最好的娘呢。”李書卿摟著賈環笑道:“有你這份心,你娘就是死也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