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便是十一月末,李書卿想著臘月初一便要到王夫人房裡當差,心中未免有些不安。在異世雖也看過兩本戲,講些富貴人家的故事,都不過是尋常百姓編了出來取樂,並不知道那世宦讀書之家究竟是怎樣的規矩,更猜不出趙姨娘這等身份,見了賈母、王夫人一乾人,又該如何行禮。於是打發小鵲到周姨娘房裡看了兩回,聽說周姨娘已經回房,便往周姨娘這裡來。
見了李書卿,周姨娘笑道:“好幾日不來,我隻道妹子把我忘了!”李書卿笑道:“哪裡敢忘了姐姐,隻是太太叫我好生將養,怎麼敢把病氣過到姐姐這裡來。”周姨娘笑著引李書卿進了內室。李書卿一眼就看見床上放著一件做了一半的衣裳,度其尺寸,並非周姨娘自己穿的。
周姨娘笑道:“妹子不認識這衣裳了?就是去年那三丈粗藍布,做了再拆,拆了再做,隻剩了這般大小。”李書卿拿起那衣裳看了一回,說道:“可惜了姐姐一手好針線,竟埋沒了。”周姨娘道:“不這麼著,難道我成日家在屋裡乾坐著不成?總得有點事情解解悶。往年除了到妹子那裡說話,還能往園子裡逛逛,如今要修蓋省親彆院,越發沒地方可去,來年得買六尺粗布了。”李書卿笑道:“省親彆院修好了,隻怕姐姐一年逛三百六十日,還逛不夠呢。”周姨娘歎道:“妹子不必虛寬我的心,娘娘遊幸過的地方,哪裡是我能去的。”李書卿也不解釋,把話岔了過去。說了半日的閒話,約定了明日與周姨娘同往王夫人上房,這才回去了。
晚上賈環回來,李書卿忙問賈政可有什麼話說。不想賈環說道:“我去請安的時候,老爺正跟清客相公們說話,不曾提起這事兒。倒是另有一件事情,珍大哥打發人到學裡報喪,說秦鐘死了,初二出殯。太爺叫我們明兒照舊上學,後日都去送殯。”李書卿詫異道:“怎麼是你珍大哥報喪?秦家族人都做什麼去了?”賈環冷笑道:“東府的事情,誰知道呢。”李書卿道:“你們出多少喪儀?明兒打聽回來,我好預備。”賈環道:“太爺自己出五兩銀子,璜大哥出二兩,帶著家人上學的各出五十文,其餘同學各出二十文,明兒一早交到璜大哥手裡。學裡公費再添一些,湊成十兩銀子。”李書卿忙點了五十文錢,用繩子穿了,預備賈環次日帶去。
一宿無話,次日一早起來,李書卿梳洗已畢,在那堵富貴紅牆的角門外等著周姨娘。不多時,周姨娘穿戴齊整走了過來,見了李書卿,說道:“妹子久候了!”說著,進了角門,穿過兩進東廂房之間的抄手遊廊,在第一進正房的後牆邊站住了。李書卿也在周姨娘身邊站住,隻見兩進正房皆軒昂壯麗,兩邊穿山遊廊廂房,俱是雕梁畫棟,一色的玻璃門窗。第一進正房後門大開,門上懸著紅色氈簾。李書卿看那紅色竟如血染一般,暗忖道:“莫非這就是猩猩血染成的不褪色的猩猩氈簾?”
正想著,隻聽一陣說笑聲由遠而近,紅氈簾子被人打起,一群人走了出來。前頭一個中年婦人,衣衫華麗,生的慈眉善目,竟如異世戲裡扮的菩薩一般。李書卿心下驚疑,想道:“這婦人當真是王夫人麼?”正想著,一行人已經走了過去,李書卿從後麵看時,隻見王夫人身後兩個人,一個穿著一身素色衣衫,正是李紈,另一個一身彩繡輝煌,大約是王熙鳳。李書卿正在感慨“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王夫人已經走到第二進上房的台磯上,丫鬟打起紅氈簾子,王夫人帶著一群人走了進去。
周姨娘看見王夫人身後的媳婦丫鬟們都已進了上房,這才走了過去。李書卿跟著,在台磯下站住。門口的丫鬟進去說道:“兩位姨奶奶來了!”過了一會兒,又出來打起簾子。李書卿跟在周姨娘身後,也不顧打量房裡的陳設,隻偷眼看周姨娘如何舉止,依著樣子行禮請安。王夫人道:“趙姨奶奶幾日不見,可大好了?”李書卿低頭說道:“托太太的福,我已經大好了。這幾日蒙太太關照,不勝感戴。聽見大姑娘喜信,想過來給太太道喜,因為身上不爽利,怕過了病氣不敢來,請太太恕罪。”王夫人道:“都是祖宗餘德,我並不敢居功。”說著,端起茶杯飲了一口。便有人說了聲“傳飯”,周姨娘忙站到左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