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珍早已料到賈寶玉回到榮國府，少不得受賈政的責罰，聽人傳報說賈母叫他，便知有問罪之意，暗忖道：“西府的人也忒不講理了些！不說寶玉立身不正，反倒怨我不該告訴他父親。當初蓉兒媳婦在世的時候，秦鐘到我家裡來過多少回，也不曾鬨出什麼是非。都是那邊供的好尼姑，留的好親戚，帶累的蓉兒挨了打，我又被親家抱怨，我找誰叫屈去！”如此想著，心下越發惱火，進了賈母上房，臉上猶有幾分怒氣。

王熙鳳看見賈母、王夫人、賈珍的神情，生恐三人盛怒之下，話不投機傷了和氣，日後不好描補，忙說道：“到底盼到大哥哥來了！寶玉一早帶著小廝們給秦鐘送殯去了，這會子一個人回來，跟的人卻都不見影兒。老太太、太太不知出了什麼事情，急的了不得。大哥哥那邊想是也有人過去了？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賈珍道：“方才秦家族長送了薛大兄弟、寶兄弟和蓉兒回來，找咱們族長說話，說是咱們這邊過去送殯的人嫌秦家選的墳地不好，在人家祖墳裡亂挖亂掘，還打傷了秦鐘的哥哥。我不好做薛大兄弟的主，又不好請姨太太過去跟男人們說短論長，舅老爺住得遠，沒奈何，隻好請了老爺過去代薛大兄弟主張。”

賈母聽了這話，不好抱怨賈珍，把一腔怒火都移到秦家人身上，喝道：“我的寶玉最是個讀書知禮的孩子，哪裡會做這等挖人墳墓的勾當！蓉兒媳婦活著的時候，我瞧著他是個極妥當的人，模樣生的嫋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當做自己的重孫女一般疼愛。後來她兄弟來了，我又把他看得跟自己的重孫子一樣。我有什麼對不住秦家的，他們這樣誣賴我的寶玉，安的是什麼心？”說著，命人預備車馬，要往秦家去為賈寶玉討個公道。王夫人、李紈、王熙鳳等忙著解勸。

賈珍賠笑道：“秦家人也說寶兄弟不是領頭鬨事的。隻是老爺聽說寶兄弟也跟著過去了，不免教導他幾句。偏偏寶兄弟發起癡來，當著眾人說饅頭庵的尼姑是水做的骨肉，還有好大一篇子瘋話，我也聽不明白。老爺這才動了氣，當時就掄起椅子要砸他，我好說歹說才勸住了。”

眾人聽了，都知道領頭鬨事的必是薛蟠無疑。賈母心下暗忖道：“當時我說留他們住下來，不過是客氣一句罷了，哪裡想到他們自己有房子，又有親哥哥親舅舅家可去，偏偏就在這裡住了幾年。如今看來，竟是我多嘴的不是了，平白的被他們帶累了寶玉。”王夫人也想道：“蟠兒是個實在孩子，看得秦鐘入了眼，便唯恐彆人委屈了他，再想不到彆的。跟著去了那麼多人，但凡有一個兩個勸他幾句，也不至於鬨出這麼一場是非來，連累寶玉挨了他老子的打。”

王熙鳳正要說話，忽然有個丫鬟進來說道：“跟寶二爺的人回來了，都在二門外頭候著呢。”賈母忙命人帶了進來。一時跟著賈寶玉出門的五個大仆人李貴和王榮、趙亦華、錢啟、周瑞和三個小廝茗煙、鋤藥、掃紅都到賈母院裡跪聽發落。王夫人和王熙鳳攙扶著賈母走了出來，隻見八個人都被打得頭破血流。賈母喝道：“叫你們跟著寶玉好生伏侍，一個個丟下主子都往哪裡去了！”說著，喝令“拿板子來，將這群不中用的奴才打死”。

八個人忙著叩頭求饒，周瑞說道：“老太太、太太、大爺、二奶奶，咱們這裡過去的人雖多，看見秦家人拿著家夥打了過來，就隻有小蓉大爺、薛大爺和小的們護著寶二爺。秦家人多勢眾，小的們又赤手空拳，這才吃了虧，被他們打倒在地上，拿住寶二爺，砸了車走了。秦家祖墳地方又偏，小的們等了好一會子才有人路過，才得回來送信兒。小的們實在不敢怠慢了寶二爺，若有一句謊話，天打雷劈！”

一番話提醒了王夫人，問道：“環哥兒不是也跟著學裡的同學過去了，他回來了不曾？”周瑞說道：“才看見秦家人過來，環哥兒就帶著學裡的同學上車走了，這會子想是已經回來了。”賈母一腔無名正無處發泄，聽見危難之時賈環扔下賈寶玉先走了，又將怒火移到賈環身上，喝令丫鬟去叫賈環。一個丫鬟才應聲出去，王熙鳳在一旁歎道：“環兄弟常說他自己不是太太養的，我隻道他小孩子家順口說說罷了，如今看來，隻怕是有人特意教他的。”賈母聽了，越發動了怒，一疊聲的喝令將趙姨娘一並叫來。又有一個丫鬟應了一聲，飛也似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