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叔侄進了榮國府的角門,先往賈政外書房來請安。賈環忽然想道:“若是父親問起寶玉哥哥為什麼沒回來,該怎麼回話呢?”轉頭看看賈蘭,賈蘭也正在看賈環,兩人心裡都沒了主意,蹭蹭的走了進去。書房裡伺候的小廝看見兩人,笑道:“老爺還沒回來呢,兩位哥兒先往彆處去罷。”兩人如得了大赦一般,又往賈母上房來。進了院子,果然丫鬟迎了出來,笑道:“老太太和太太們進宮覲見娘娘去了,隻怕要領了宴才回來,兩位哥兒先回去,過一會子再來請安罷。”叔侄兩個大喜,回房找各自的母親。
李書卿正蘸著水在桌上寫字,聽見賈環說了送殯之事,忙打發小鵲叫郭婆子來,一麵開了櫥子拿錢,一麵說道:“論理,沒有為了外人欺瞞自己父親的,老爺若是問你,隻好實說罷了。”賈環說道:“我若是告訴父親,是薛大哥哥惹的是非,回頭太太又要尋娘的不是。”李書卿笑道:“那幾個車夫能為了什麼薛大爺瞞著自己的主子不成?少不得照實說了。珍大爺又得跟老爺商議如何了結,自然要將前因後果細說一回。你若是撒了謊,老爺知道了豈不更生氣?保不嚴一肚子氣都出在你身上,那時你娘才傷心呢。”
說話間郭婆子已經走了進來。李書卿將百餘個錢遞給她,打發她速速的到附近藥鋪裡抓些治跌打損傷活血止痛的藥,每種都要分作四份,好生寫了名兒。郭婆子心下驚疑,接了錢忙忙的去了,一麵走著,一麵猜度這些藥究竟是給誰用的。出了西街門,又走了幾條街,到同義堂大藥鋪裡買了一包袱成藥、草藥,小心抱著往回走。才到兩府間的小巷口,忽然看見賈政從寧國府走了出來,幾個小廝攙架著賈寶玉和薛蟠跟在後麵,郭婆子忙低頭垂手避讓到一旁。
一群人走到跟前,郭婆子偷眼看去,隻見賈政紫漲著臉,咬牙切齒地過去了。兩個小廝拖架著賈寶玉一路小跑跟在後麵。賈寶玉披散著頭發,眼也青了,臉也腫了,身上衣裳又臟又破,閉著眼睛任憑小廝拖拽。薛蟠比賈寶玉更狼狽些,被兩個小廝架著進了小巷。郭婆子心下驚詫莫名,暗忖道:“難道這藥是給寶二爺和薛大爺買的不成?他們哪裡缺這個?便是姨奶奶送了過去,太太和姨太太也斷不肯用。”一時賈政眾人走了過去,郭婆子才跟在薛蟠身後進了小巷。
賈政進了西角門,也不暇回書房去,就在院子裡大叫:“來人!拿大棍!拿索子捆上!立刻打死!”下人們聞聲而來,看見這個形景,知道動了真氣,隻得齊聲答應。便有人拎著板子過來,又有人端過一張大圈椅來,放在當院。賈政喘籲籲直挺挺地坐了,滿麵淚痕,喝令:“堵起嘴來,著實打死!”眾人不敢違拗,將賈寶玉按在地上,舉起板子打了十來下。賈政猶嫌打輕了,一腳踢開掌板的,自己奪過來,咬著牙狠命蓋了三四十下。
書房裡的幾個清客相公早已聽見動靜,見打的不祥了,忙出來奪勸。賈政哪裡肯聽,說道:“你們問問他乾的勾當可饒不可饒!素日皆是你們這些人把他釀壞了,到這步田地還來解勸。明日釀到他盜掘皇陵,惹出誅滅九族的大禍來,你們才不勸不成!”眾人聽這話不好聽,知道氣急了,想要往裡頭送信兒,偏偏賈母和王夫人都不在府裡,隻得覓人過去請賈赦。
賈赦正與姬妾一處談詩論賦,聽了家人傳報,胡亂抓了一件猞猁孫大裘披在身上,靸著鞋飛奔過來。進了角門,隻見兩個小廝按著賈寶玉,賈政正掄著板子狠命地往身上抽,忙奔過去抱住板子,勸道:“咱們商議了這些時日,才動工修蓋省親彆院,你就忘了娘娘的心意不成?娘娘在家時最疼寶玉,你打死他事小,娘娘回來見不著他,豈不傷心?便是他有天大的不是,也先記下這回,好歹等娘娘回鑾之後再做計較。”說著,命人將賈寶玉抬回房去療治,又拉著賈政回到書房,細問原故。
賈政聽見賈赦問他為何動怒,那淚珠更似滾瓜一般滾了下來,顫著聲兒說道:“我才從外邊回來,珍哥兒就打發了人來請我過去。卻是這孽障到蓉哥兒媳婦娘家祖墳裡亂挖亂掘,被秦家人拿住了,人家族長找上門來說理。我家從無這樣事情,自祖宗以來,皆是敦睦族人,厚待親戚,幾時出過倚權仗勢挖人家祖墳的不肖子孫?大約我近年疏於教導,致使生出這抄家滅門的禍患。若外人知道我家子弟挖親家祖墳,誰還敢與我家結親,祖宗顏麵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