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嬤嬤歎道:“大姑太太到了括州,不服水土,不上兩年就去了。大姑老爺續了弦,新太太麵上是個再賢良不過的,心裡藏奸。大爺和兩位姑奶奶是主子,都受了許多苦,何況我們這些奴才!大姑太太這些陪房,都打發到莊子上做粗活,管事朝打暮罵,受了二十幾年的苦,好幾個人撐不住去了。我家男人犯了病,不能及時療治,也早早的沒了!”說著,又想起丈夫、兒子,不覺涕淚交流。
眾人勸了一回,蔣嬤嬤才止住了淚,說道:“大姑老爺亡故,新太太鬨著分家,大爺把我們這些陪房都要了去,這才好了些。可惜四家陪房裡頭,周家不知被新太太賣到哪裡去了,張家受不得苦楚,全家都死了,隻有羅家和劉家被大爺放了出去。”聽了這話,張、周兩家未免傷心,羅、劉兩家個個歡喜,又問兩家如今有多少人口,做什麼營生。另外三個陪嫁丫鬟的親眷,也問自家姊妹姑媽的下落,蔣嬤嬤細細的說了一回。
至晚眾人散去,姊妹兩個就在當年住的屋子裡住下,躺在床上說些體己話。郭婆子道:“依二姐說,鬱大爺竟是個再仁孝不過的人,怎麼帶著家眷來趕考,倒叫人看著不能一日沒了媳婦似的。”蔣嬤嬤歎道:“大姑爺是個倒三不著兩的,敗了家業,竟要賣女兒!被大爺知道,接濟他些銀子,好歹攔住了。誰知大姑爺得了這個巧宗兒,但凡銀子揮霍儘了,就說要賣女兒。如此三五回,大爺惱了,不給他銀子,托了一個同年的舉人將英姐兒買了回來。隻說養個三五年,尋個差不多的人家嫁了,將來也好去見大姑奶奶。誰知大姑爺知道,又要帶英姐兒回去。大爺知道他的性子,若是英姐兒回去,少不得又被他賣了,就說既賣了死契,英姐兒死活都不與他相乾。大姑爺又找了新太太,新太太非要大爺送英姐兒回去,大爺不肯,新太太竟到衙門告大爺忤逆。縣官是個明白的,駁了狀子。新太太仍舊三天五日鬨一場。大爺進京趕考,生怕家裡沒個主事的男人,英姐兒吃了新太太的虧,這才帶了家眷到長安來。”
郭婆子在枕上不住的搖頭,說道:“這新太太也太狠毒了些!女孩子家,賣到大戶人家做奴才倒也罷了,若是賣到煙花巷去,豈不是生生的毀了!”蔣嬤嬤道:“她是大姑爺的姑姑,自然偏著大姑爺,哪裡把大姑奶奶和大爺放在心上。”郭婆子歎道:“鬱家也是體麵人家,怎麼把好好的姑娘給了這麼一個人?”
蔣嬤嬤道:“也怨不得新太太,不是自己生的,不知道心疼,隻想著侄兒娶不到媳婦,原是常情。倒是大姑老爺,知道新太太的侄兒不成器,還把女兒嫁給他,可見個涼薄的。也是大姑太太命薄,模樣性情都是四個姑太太裡頭最好的,偏偏沒托生在老太太肚裡。外人挑庶正也罷了,老太爺、老太太略把大姑太太放在心上些,也不會是這麼個結果。”
郭婆子也說道:“這府裡四個姑太太,隻有四姑太太嫁了好人家,四姑老爺祖上四代列侯,自己又是探花。”蔣嬤嬤道:“老太太那時待四個姑太太一樣親厚,上上下下,誰也看不出厚薄。到了議親的時候,就看出來哪個是親生的了。”郭婆子登時想起賈探春來,說道:“太太如今待三姑娘也極親厚,叫人看著,倒比娘娘在家時還好些。”蔣嬤嬤冷笑道:“我瞧著二太太是個精明人,再不會拿著皮肉往不相乾的外人身上貼。”郭婆子笑道:“三姑娘攀親時,隻怕也是三位姑太太一樣的形景,可笑三姑娘待太太倒比親娘更親呢。”
蔣嬤嬤也笑了,說道:“咱們在一處說說倒也罷了,這些話可不能被外人聽了去。”郭婆子道:“二姐也太小看了我,我在這府裡伏侍了幾十年,還不知道什麼話說不得?”蔣嬤嬤笑著給郭婆子蓋了蓋被褥,閉了眼睛沉沉睡去。次早起來,幾個侄子雇了一輛車,拿著香燭紙馬,陪著兩位姑媽往城外祭祖。蔣嬤嬤在父母墳前磕了頭,燒紙奠酒祭拜,不免又痛哭一場。
回到榮國府時,天色已近黃昏,郭婆子和蔣嬤嬤在侄子家裡吃了晚飯,不敢久坐,忙忙的進了內宅。蔣嬤嬤和蔣進賢自回鹹寧居去了,郭婆子先到李書卿跟前說了一聲,又回賈環的院子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