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判斷了賈代儒這件官司,便有公差到榮國府來勾取人犯賈寶玉。賈母、王夫人聽見,又是心疼,又是生氣,都說:“寶玉身上有傷未愈,哪裡還擱的住二十板子!誰要打他,先來打我!”連說不準他去。賈璉忙勸道:“昨兒珍大哥打聽了一回,京兆府原不欲跟咱們為難,隻是皇上打發了天使過來,他們也是不得已兒。這回寶兄弟過去,再不會發作他。”賈母、王夫人猶不放心,打發賈璉跟著過去。
到了京兆衙門,賈代儒的嗣孫賈端也在這裡。原來聖朝太祖高皇帝本是淮右布衣,深知衙門官場中的弊病,因此立了規矩,被告有罪受杖,須得原告在旁瞧看,也是防著胥吏舞弊之意。賈代儒暮年之人,哀病交攻,漸漸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不能親自過來,隻好打發賈端來監刑。賈璉知他本姓魯氏,並非賈家族人,便不理會,隻與官員公差說話。
掌板的公人悄悄說道:“不瞞二爺說,這個事雖不算甚大,裡頭大有藏掖。也有外頭皮開肉綻,將養幾日好了的;也有一層油皮不破,內傷一世不得痊愈的。小人手下有個分寸,斷不能動筋骨。”賈璉猶說“我這兄弟年紀小,經不得疼痛”等語。公人笑道:“小人知道府上富貴人家,哥兒姐兒都是嬌養慣了的。隻是太祖皇帝立了規矩,原告覺得我們徇私,儘可親自動手,隻要不打死人命,日後好也罷歹也罷,都不與他相乾。依小人的主意,不如委屈哥兒一回,也好過原告打出個殘疾來。”
賈璉無法,隻得將賈寶玉交與公差。公差掄板子著實打了幾下,賈寶玉身上原有舊傷未痊,更又添了新傷,吃疼不過,口內亂嚷亂叫起來。賈端聽他叫的不像,心下暗忖道:“這紈絝得了行為不端氣死尊長的罪名,便是中了狀元,也得革去功名,眼見一世前程沒了,還惦記那些有的沒的!”公差也覺可笑,少不得忍住,打足二十下。
刑杖已畢,家人將賈寶玉抬上車,回到榮國府。賈母聽說賈寶玉回來,心中記掛,叫丫鬟扶著過來看視。隻見賈寶玉麵白氣弱,底下穿著一條鬆花撒花綾褲皆是血漬,不覺失聲大哭。忽然想起賈璉來,不免有些疑心,罵道:“香脂油蒙了心的混賬行子,你是做什麼的!瞧著外人欺負寶玉,你怎麼不攔著?你願他死了,有什麼好處?你彆做夢!他死了,我隻和你們要命。”賈璉滿心委屈,不敢回口,直到賈母罵完,方賠笑解釋。
賈母聽見,越發怨恨賈代儒和賈孔氏帶累了賈寶玉。她是上了年紀之人,身上有病,偏偏惦著賈寶玉,無心調養,病越發重了。賈政原是至孝之人,眼見自己教子無方,累及母親,又急又愧,也得了一病。王夫人侍奉賈母湯藥,記掛賈寶玉之傷,每日請醫服藥,看醫生啟帖、症源、藥案;又有年例送人請人之禮;又有省親彆墅省親彆墅磚瓦銅錫之類采買、查驗、支取銀兩,亦難儘述。忙的王夫人茶飯也沒工夫吃得,坐臥不得清淨,隻恨不能分(身)照看賈政。
王夫人生恐夢坡齋無竭力儘忠之人,因思賈琮已停學侍疾,倒不如賈環、賈蘭也告了假,到賈政跟前儘孝。打定了主意,便與賈政商議。不想賈政生恐誤了子孫功課,再三不準。王夫人無法,隻得打發李書卿和周姨娘到夢坡齋伏侍。周姨娘有些疑心:“老爺不過是急火攻心,並非什麼大症候,將養幾日,吃兩劑藥就好了。太太一向不願我們在老爺跟前出頭,這會子不叫環哥兒來伏侍,反倒打發我們過去,倒也奇怪。”
兩人都有些疑心,無奈姬妾伏侍主人,原是分內之事,難以推脫,隻得叫丫鬟收拾鋪蓋,到夢坡齋來見賈政。賈政見了兩妾,知道是王夫人的好意思,若是不許她們在這裡伺候,倒叫王夫人不安,於是打發丫鬟帶兩人到廂房安置。夢坡齋的丫鬟和小廝們也來拜見,李書卿看時,丫鬟們都生的花朵兒一般的模樣,四個小廝才總角。
一時禮畢,李書卿與周姨娘問起賈政起居並眾人排班。一個丫鬟回道:“我們這裡十二丫頭,太太分作三班。一班專管灑掃房屋來往使役,兩班伏侍老爺飲食吃藥。從子時到亥時,老爺跟前都有人伺候,兩班人巳末午初、戌末亥初換班。”兩人聽了,都說:“太太想的妥當,老爺跟前原該時時有人伏侍才是。”二人議定:周姨娘值午時一班,李書卿值子時一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