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覺醒來,吃了留下的晚飯,等到亥末時分,又往堂屋裡來。這回仍舊是四個丫鬟,內中卻不見清歌,一個做粗活的丫鬟來替他。李書卿見賈政這會子不使喚人,跟著周姨娘回到房裡,細問究竟。周姨娘說道:“老爺聽說清歌作了胎,登時打發人去回老太太。不想老太太才吃了藥,正睡著。直到戌時,老太太才打發人過來,將清歌安置到你屋子西邊那兩間屋子裡。太太賞了兩個丫頭伏侍,又打發了個小丫頭子來做粗活。”
李書卿暗忖道:“府裡有的是空屋子,周姨娘南麵那幾間房子不是更便宜,好端端的打發到我那邊做什麼?那丫鬟出入,倘或在我門首滑了一跤,豈不是我的不是?我這幾日不在家,兩個丫鬟不知怎麼躲懶呢,保不齊地上積了冰雪,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賈母和王夫人哪裡容我分辯?”想到此處,恨不得趕緊捱到換班時分,回去好生囑咐小鵲和小吉祥兒一回。
偏偏冬日夜長,坐了半晌,也不見天亮,隻聽見門外北風刮了一夜。到了次日一早,揭起窗屜,從玻璃窗內往外一看,大雪下將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綿扯絮一般。李書卿生恐小鵲和小吉祥兒醒的晚,誤了掃雪開徑。好容易等到換班的時節,忙往自己房裡來。房前的雪已經掃過一回,兩個丫鬟的房裡有說話之聲。
走到跟前,隻聽小鵲的聲音說道:“那也未必。我聽長輩們說,周姨奶奶是外麵的,進門就是姨奶奶;趙姨奶奶前頭,也有通房做了胎,隻是命不好,沒有生下來,到底打發出去配了人。趙姨奶奶後頭,這屋子裡香草舅舅的內侄女也做過胎,懷了七個月,還是沒養下來。我跟香草一屋子裡住了幾年,這件事倒是知道些。她那姐姐落了胎,老太太賞了她娘配人。滿府裡的家人小廝,誰敢要老爺的人?隻好外聘做了填房。前房隻生了兩個女兒,原想著續弦能開枝散葉,不想進門七八年,竟不曾生下一兒半女。她婆婆朝打暮罵,說她是不下蛋的雞。”
小吉祥兒聽了這話,不知思量什麼,半晌不曾說話。李書卿掀開簾子走了進去,兩個丫鬟忙撂下手裡的東西,起身笑道:“姨奶奶回來了!”李書卿笑道:“西邊住的清姑娘,原是在夢坡齋伏侍老爺的,這會子正懷著孕,你們可知道了?”小鵲說道:“清姑娘還到這屋子來過呢。”李書卿說道:“那孩子雖未出娘胎,也是正經主子,不可怠慢了。這房子有些偏,灑掃上人未免照顧不到,你們仔細些,外頭路上斷不能有冰雪,滑一跤不是頑的。”
兩個丫鬟忙垂手答應,李書卿又囑咐了幾句。回到自己屋子,給水仙換了水,正要回夢坡齋去,忽聽門外有人說道:“姨奶奶在麼?”李書卿聽見清歌的聲音,心下暗自納罕:“我回來的時候,外頭明明沒有人,她怎麼知道的?”一壁想著,一壁迎了出來。清歌帶著昨日見的那婆子走了進來,原來這婆子便是她母親滿樹瑞家的。
滿樹瑞家的上來見禮,李書卿連忙挽住。滿樹瑞家的不住的謝李書卿前日相救之恩,李書卿謙讓了一回,三人說了些坐胎時如何調養,如何歇息,如何飲食的話。方回夢坡齋去了。將近未末時分,滿家母女方才告辭去了。回到房裡,廚上已經送了晚飯來。滿清歌雖不曾封為姨奶奶,飲食一項卻按姨奶奶的分例發放。滿樹瑞家的細細翻看一回,並無孕中忌諱之物,母女兩個菜吃了飯。吃罷了飯,小丫鬟將食盒送回廚上,滿樹瑞家的陪著她女兒說些閒話。
這裡滿樹瑞家的向她女兒說道:“都說趙姨奶奶是個倒三不著兩的,為人又刻薄,連親生的女兒也作踐,今兒怎的這般和氣?”滿清歌笑道:“媽問我,叫我問誰去?我與趙姨奶奶原不熟識,哪裡知道她的性情,不過是彆人說什麼,我聽什麼罷了!倒是她方才說的跟你老人家說的很有些不同呢,莫非女人懷胎也是一人一個樣子?”滿樹瑞家的說道:“這話我也難說,當初懷著你姊妹那會子,成日家折騰,喝口水都要吐出來,懷著你們兄弟那會子,吃什麼都是香的。趙姨奶奶懷著身孕那會子,誰知道是什麼情形!”滿清歌聽了,不覺心中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