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書卿和四個丫鬟在堂屋裡坐著,生恐擾了賈政安歇,都不敢說笑,滿屋內靜悄悄的。清歌看著眾人,心下疑惑:“上年老爺著了些風寒,著實不好了幾天,太太不過每日瞧看一回,並不曾打發姨奶奶們過來伏侍。這會子原非大症候,巴巴的打發她們過來做什麼?趙姨奶奶說的必是真的。不知哪個爛了嘴的混賬蹄子瞧見了,回了太太,太太作了這一箭雙雕的主意。趙姨奶奶原不是個伶俐的,便是有她幫襯,隻怕也捱不住暗箭難防。”
清歌想了一回,便作了主意。清早眾人起來,打發個小廝往她家去,找她母親過來。回到堂屋,賈政已經醒了,眾人都在裡間伺候。清歌忙走了進去,一同伏侍賈政穿戴梳洗。吃過早飯,眾人都在裡間垂手侍立。賈政原是好學之人,雖身染疾屙,猶手不釋卷。清歌知道賈政最厭煩彆人擾了他的才思,估量著她母親已到了,也不敢出聲。半晌,賈政方撂下書,正欲再換一部,清歌好容易等了這個空子,指個由頭出去了。
她母親滿樹瑞家的已經在門外久候了,看見她女兒出來,說道:“我的兒,你巴巴的找了我來,可有什麼事情?”清歌將昨夜之事說了。滿樹瑞家的歎道:“趙姨奶奶生了兩胎,俱是大了肚子才回稟主子。太太是個聰明人,兩次吃虧在這上頭,哪有不防著的?既然太太知道了,索性過了明路,也有個忌諱。”清歌說道:“我也是這個主意呢。”
母女兩個商議已畢,清歌轉身往賈政房裡來。賈政倚在床上拿著本書,看見她出去半晌方回來,心下便有些不喜。正欲說話時,清歌先跪下說道:“老爺這裡正用人,論理,這話原不該說。隻是我方才忽然有些不受用,也不知是什麼緣故。若是染了病,隻怕過了病氣給老爺,因此想著往家裡去,請個大夫瞧看一回,求老爺恩準。”
賈政一向寬柔以待下人,再無不準之理。清歌辭了眾人,跟著她母親回家去了。李書卿與三個丫鬟侍立到巳末,周姨娘帶著四個丫鬟過來換班。李書卿歇了一歇,看看天色尚早,便出了夢坡齋。才轉了個彎子,頂頭看見清歌和一個婆子走了過來。李書卿笑道:“姑娘請大夫瞧過了不曾?”清歌笑道:“已經診了脈,正要去回老爺呢。”李書卿給她道了喜,徑自往賈環的房裡來。
賈環正在讀書,李書卿因問道:“可往老太太房裡請過安了?大老爺、大太太是大爺大娘,少不得也要時常探望。”賈環笑道:“昨兒往夢坡齋去,娘已經歇下了。大老爺、大太太那裡有二姐姐和琮哥兒伏侍著,正吃著王太醫的藥,精神還好呢。老太太屋裡有客,打發我們回來了。娘再想不到那客人是誰。”李書卿笑道:“自然。我是哪牌兒名上的人,哪裡認得老太太相與交結的公侯誥命。”賈環笑道:“倒不是公侯誥命,是一位親家老太太。”
李書卿暗忖道:“環兒既這麼說,這人必是不常過來的。又稱為老太太,自然是賈母一輩的。”想了一回,隻說猜不著。賈環笑道:“來的是三姑姑的婆婆。”李書卿詫異道:“甄家在江南,冷風朔氣的,又要過年,什麼事情不能打發晚輩、奴才料理,巴巴的親自過來?”賈環道:“我不曾看見親家老太太,不知有什麼話說,想是有極要緊的事情。”李書卿暗自驚疑,卻想不出緣故。
兩人又說了一回話,李書卿才回到夢坡齋。進了院子,正遇見周姨娘從堂屋裡出來,向她招手。李書卿走了過去,周姨娘悄悄地說道:“方才清歌來回老爺,說是腹中有了身孕,老爺打發人去回老太太、太太去了。”李書卿忙問:“老爺是個什麼主意?”周姨娘笑道:“自然是聽老太太示下。”李書卿頗覺賈政無能,口裡問道:“清歌這會子在哪裡?”周姨娘說道:“在自己房裡等老太太的話呢。”
李書卿正要往清歌房裡瞧看,才走到門口,忽然聽見裡麵說道:“常言‘十月懷胎’,這才不過兩個月罷了,哪裡知道後麵的情形。我常聽人說,趙姨奶奶懷著三姑娘那會子,老太太隻打發兩個丫頭過去伺候,到底等三姑娘落了草,才封她做姨奶奶。我便是懷了個哥兒,也滅不過趙姨奶奶的次序去。明公正道,不過是個丫頭,比誰高貴些?姐姐這話,我如何受得起。”李書卿聽了,便不進去,轉身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