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燭火昏暗。蜜兒又將燭台挪來床頭,方看清那雙眼睛不止流著血水,且發紅又發紫,他眉間也總是皺著,定是很疼。蜜兒尋了塊乾淨帕子,去沾了些外頭的雪水來,與他冰敷在了眼睛上。
他眉間那抹川字漸漸散開了去…
蜜兒竟不自覺的,也跟著長長舒了一口氣…
除了眼睛上的傷,臉上還有兩處劍痕,嘴角麵頰也都是血漬。蜜兒輕手輕腳與他擦乾淨了,方才看得清楚他本來的模樣。
原雖也見過他兩回,那些時候彆人也多,看不清,遠遠看著隻覺著氣度與彆人不同,便就是周身的冷氣兒,能拒旁人於幾尺之外,不敢靠近的那般。
眼下,燭火就在床頭,方將他的睫毛都照著根根分明的,那眉眼淩厲之餘,卻又有幾分柔美。鼻梁挺拔,燭火下在麵頰投下一道兒黯然的影子,山棱一般的。
蜜兒不自覺抬手去碰了碰他鼻梁,到底是那些高門大院兒裡出來的人,真是好看!
臉盆裡已經全是血汙了,蜜兒起去換了一盆來。回來的時候,卻發覺他額上已經有些發熱了。想來他那臟袍子下的傷口,一直捂著那些汙穢,定是生了毒邪。
這屋子靠著正屋裡的地龍,又朝南,倒是常年暖著的。
蜜兒小心剝開那人衣領,方見裡頭連褻衣都沒有…
衣領之下,明暗交界的地方,硬朗的線條隨著氣息微微起伏,原本白皙的皮膚上,油光暗暗,也不知是汗水,還是融化的雪水…
蜜兒撥去了那和尚襖子,一腳踢得老遠。臭烘烘的,遭人嫌棄。
在轉眸回來,眼前緊實的胸腹,像是奔勃又潛藏的山脈,將那身體裡的生機壓抑在皮囊之下,隻些許隱隱泛出淡淡的光澤與熱度,便能將萬物吞噬進去…
蜜兒從未這般靠近過一個男子,臉上一陣羞愧,不知怎的又有些喘不過氣兒來。她忙轉了身,對著屋頂橫梁與阿娘拜了一拜,“阿娘作證,今、今日不過都是為了救人罷了!”
深吸了口氣,她鼓著腮幫子,回來床邊坐下。
端莊、鄭重地,望著那副身子。
血肉模糊的幾處,讓人觸目驚心的。
蜜兒硬著頭皮下手去清理,正要碰到他胸口正中那道兒劍痕,手腕兒卻被那人死死扣住…蜜兒一驚,差些叫出聲來。卻是擔心驚擾到東屋裡的銀荷和徐阿娘,她方不自覺地小聲了幾分。
那人卻是沒醒,隻是擰著她的手腕兒,嘴裡呢喃著,“慈音…”
“慈音?”蜜兒耳朵湊去他嘴邊,仔細再聽了聽,依舊是虛弱得幾近無聲的,“慈音…”
雖不知是誰,該是很重要的人吧,或許,是家中小妻子,心儀的姑娘?
如此想著,蜜兒心中羞愧方才散儘了去。人家都是有家室的,她便也不可能再起邪念了。她直將他的手掰開,放回去了床邊。又小心翼翼與他清洗起傷口來。
花了近半個時辰的功夫,那一處處劍痕都清洗了乾淨。
蜜兒方覺得自己周身腰酸背痛的,這才想起,自打早起忙著準備過年,後來又照看著徐氏生產,再撿了床上這人回來,真是已經忙了整整一日了。
她乏了,出來清理那盆血水的時候,見得東屋裡的燈火已然黯淡了些。徐阿娘她們該也睡下了。蜜兒回繡房又湊去榻便與那人折好了被角,方才回去了自己的屋子,倒在床榻上,便睡了過去…
往日裡歇息得早,蜜兒四更天便能自然醒來的。可這日約是累過了頭。她緩緩打開眼簾來的時候,便見得陽光都曬入了暖閣裡,方知道時候不早了。
她從床上摸爬起來,草草穿起來襖子,去了廚房準備吃食。
銀荷今日卻是生了性,正在廚房裡做著早膳。蜜兒行過去問起,“徐阿娘可醒來了?”
“昨日夜裡睡得也不沉,醒來了好幾回,早就餓了。也不見你起來。又叫我來做奶粥給她吃…”銀荷見得她來了,隻將手中攪著粥底的大勺撂下,“你來了便好,我做這些不好吃。到時候阿娘又得怪我了。”
蜜兒對吃食的事兒看得十分要緊,銀荷的手藝實在不敢恭維。便自己接了活兒過來。“那你回屋裡照看著吧,我弄好了一會兒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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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兒端著奶粥進來東屋的時候,徐氏半坐在床上,精神已然好了些,她自過去問候了一番。又盛了一碗奶粥送去徐氏手上。
這奶粥精巧,白米熬得爛了,再加了些山藥泥,些許的鮮奶吊著味道,並不多,多了容易膩味兒。隻那山藥,雖是賤價兒,卻是上等的好東西,健脾胃、補腎氣,最適宜病人吃。
見徐氏滿足地用了起來,蜜兒方湊去一旁看那小娃兒。
那小家夥吃飽了奶,眼睛便不肯睜了,嘴裡鼓著泡泡,卻已經一呼一吸睡得正香。蜜兒見逗趣他不得,隻好行回去了桌旁,與銀荷一起吃早飯。
銀荷邊吃著粥,邊說道起來,“外頭都在說,昨晚上簡氏宗祠起了大火,大半邊兒的祠堂都燒了乾淨。今日一早還驚動了禁衛軍,說是那火裡,尋出來了具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