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瀾池一遊後過了兩天,宋浮和婢女們正在給庭院裡的香柏樹和剪蘿係上彩繒,這是為七夕做的準備。
類似的事情,諸如用豆子泡出拜神的仙菜,用市售的白泥捏一對偶人再塗上油彩,練習向水碗裡丟針……都是最近她們熱衷的事。
宋浮高舉雙手,在掛枝的彩繒上打出一個好看的花結,這是受到了衣南錦的影響。善於編絡子的人,一定會對花結的美觀格外注意,宋浮希望他若看見時,心裡至少要覺得:恩,還不錯啊。
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呢?
宋浮意識到,她總會拉出衣南錦做標準,不禁有些無法琢磨的不安,可是這樣決定卻讓她覺得最快樂,那是……隻要想像他會因此露出笑容,就會努力去做的快樂。
還沒有到午飯時,宋秉來告訴宋浮:大人回來了,說先要泡澡更衣,稍後就會來了。
才隔兩天又能見到阿舅,宋浮當然高興,把裝扮宅院的事情交給英子她們,自己則去廚房做阿舅喜歡的鄉菜。
宋寶學躺在浴盆裡,臉上蓋著一塊厚實的棉布香帕,以此將自己封閉在空虛的感覺裡,認真想著他的難題。
七夕將近,尋常民家都會格外忙碌,宋寶學作為掌管太子宮的人,怎麼可能清閒到……可以回家泡澡?其實另有原因。
今天早上,宋寶學把六歲的小太子載澄,送到沐典閣去聽課後,太後宮的行走宮人來請他去坐坐,宋寶學暗思冥想了一路,沒有猜出太後突然找他乾什麼?
太後的清平宮和太子的澤旭宮,是遙遙兩望的雙殿,相隔隻有百步,每天早晚請安也是必然要見的,‘專門請去坐坐’讓宋寶學感到了額外的壓力。
張太後在大殿右邊的偏室裡坐著,尊貴,冷漠,已經四十過半的年紀,脂粉下的麵容略有些衰敗。
宋寶學向來懼怕張氏那雙無情的眼睛,烏黑卻並不深邃,隻是一塊遮住心思的木板。
宋寶學行了禮,得了一張賞座,因此不得不以浮誇的感恩戴德回應張氏,接下來發現這裡除了他,隻有張氏和她最信任的內官範蠕。這便有些機密的氛圍了。
先是範蠕解釋:他前幾日有事去太後彆宮,碰巧看見宋大監帶著外甥女在遊禦瀾池。
張太後道:“聽範蠕說,你的外甥女貌美聰慧,我想讓她去承極殿伺候。”
宋寶學吃驚地張大眼睛,想了想道:“太後,奴才的外甥女隻是進京探親,且在家鄉已經議過婚事,不能入宮。”
張太後道:“隻需半年,我便送她出去,再封她做個鄉主。你知道,我送進承極殿的那些人,皇上總是或打或殺,沒剩下兩個全乎的,頂不上什麼用處。”
宋寶學嚇得滑跪在地,磕著頭道:“太後看在奴才忠心一片,再換個人吧,奴才馬上去找!”
範蠕走過去,攙起宋寶學勸道:“大監是個樂嗬人,怎不會向好處想?你外甥女在家鄉能嫁幾等人?隻要去承極殿伺候半年就能做鄉主,這種天大的福氣若不是太後器重你,到哪裡去求?等你外甥女的身份一變,你再幫她結門貴親,就此更換了門庭,皆大歡喜。難道你外甥女會不願意?”
宋寶學哭著臉道:“皇上打殺無情,就有做鄉主的福氣,沒有了命又怎奈何?”
張太後拿起身邊的茶湯,悠閒地喝,看著範蠕再勸道:“這個咱家自有主意,那日我分明看見,你外甥女和衣大人有說有笑,以你們的交情,讓衣大人認你的外甥女做個遠親,他也不會不答應吧。這樣一來,皇上不會疑心你外甥女是太後的人,加上衣大人的這份麵子,必不會把你外甥女怎麼樣的。”
宋寶學狠狠甩開他的手,再跪下央求道:“太後恩慈,奴才已經是個廢人,隻能指望外甥女延續家脈,真的不能擔此風險。奴才,奴才願粉身碎骨報答太後。”
範蠕看看張太後,尊駕那邊慢慢喝著茶呢,眼皮都沒抬,便聳起肩道:“大監怎麼突然不懂事了?這是太後的恩典!說什麼願意粉身碎骨報答太後,又舍不得外甥女出來,不是自打自臉嘛。”
張太後放下茶湯,歎了口氣道:“我信得過大監的忠心,把太子交給你照顧,大監難道信不過我?話說的也差不多了,去把你的外甥女帶來吧。”
宋寶學不得不領旨出了宮,在浴桶裡泡到水冷時才將臉上的帕子掀開。他恨範蠕這個奸徒興妖作怪,坑害無辜,隻為自己邀寵。
有機會,定要在他臉上燙一對‘奸’字。
宋浮在小廳裡擺好酒菜,用一隻小碟裝著剛做成的酸蘿卜,阿舅上次說過想吃這個。
宋寶學走進來,愣是露不出笑臉,努力拉一拉嘴角,樣子奇怪又難看。
宋浮擔心地問:“阿舅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