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浮垂頭走到禦床前，隔著一片玉碧腳踏問：“皇上，你怎麼了？要傳禦醫嗎？”

熙帝不答，宋浮隻能靜靜站著。她知道自己不被熙帝信任，一言一行都會受到未知的評估，最好的做法是謹守本分。

然而，熙帝正處在意外的情況中，對他置之不理也是大錯。宋浮進退兩難，便問自己：熙帝為什麼隻叫她進來呢？他命令她站在這裡，一定是有原因的。

宋浮小聲地問：“皇上，需要奴婢做什麼嗎？”

熙帝仍然不答，緊閉著眼睛，慢慢地蜷起身體，似乎想把焦躁和不適隱藏起來。

宋浮忽然想起小時候的某種感覺，那時換牙讓她牙床紅腫，每天醒來時感覺到無法排解的疼痛，就很想立刻躲進娘的懷裡哭一哭。在不舒服的時候又孤獨一人，所要默默承受的不隻是痛楚。

宋浮隱約覺得，熙帝也許隻是需要她站在這裡，化解房中空寂的孤獨。她的用處便是讓他覺得：還有一人在這裡。

如果真是這樣，宋浮不禁同情熙帝的境遇，也難以理解：宮城中可供熙帝驅使的人不止千百，就算小有不適，何必自苦不語？

宋浮默默歎息，如青竹挺起身體，希望能向熙帝傳去看不見的溫暖和鼓勵。

足有兩刻鐘後，熙帝似乎緩過了精神，在床上坐起後看了宋浮一眼，什麼也沒有說。

宋浮得到熙帝的允許，傳進宮婢和小監們伺候洗漱，她在旁看著一眾人忙碌時心裡也明白了：熙帝每天早起的壞脾氣和拖延，原來是這樣的過程。如果一直身體不適，熙帝為什麼沒有服藥和看診？還是另有她不清楚的隱情？

從這天早上開始，熙帝醒來後必傳宋浮陪在身邊，宋浮一再目睹熙帝的痛苦，憂愁也在她心裡累積起來，需要找到一條解決的途徑。

恰逢太子走後，熙帝心情很好，宋浮道：“皇上，你醒來的時候究竟有什麼不適呢？”

熙帝淡淡看她一眼，神情難辨地說：“朕很好，你覺得朕有疾恙？”

宋浮搖搖頭，“請皇上饒恕奴婢多嘴，我爹以前有陣子夜裡睡得不好，白天就打不起精神，也容易生氣。聽說這是血氣有虧，要好好調養身體。”

熙帝聽她說的隻是一般見識，就無意與她計較了，冷淡地說：“在宮務所的時候，嬤嬤們沒有教訓你不可妄言嗎？”

宋浮立刻道：“奴婢知錯了。”

宋浮退出去，一時的腦熱早已冷卻下來。是啊，熙帝怎麼會不知道，有恙應該就醫的道理？宋浮覺得，她還是不要多管閒事才好，她根本不了解這座龐大而神秘的宮城。

第十日，宋浮外出時遇到一個小監，他從袖中將一把鑰匙塞給宋浮，匆匆對她低語兩句後走開了。這是從太後殿傳來的第一個消息，讓宋浮緊張不已。

晚上熙帝沐浴時，宋浮離開承極殿，從曲折宮巷中走到不遠處的合和殿，用白日得到的鑰匙打開宮側小門，走進黑暗的庭院。

樹下有人輕咳一聲，宋浮向他走過去，聽到一聲狡猾的低語：“宋小姐，咱們又見了。”

宋浮一禮道：“範公公。”

範蠕道：“你舅舅這個人不識好歹，害咱家進了法司台，這筆賬就要你來為他補過了。”

宋浮道：“明明是範公公有錯在先。”

範蠕道：“如今你還覺得我有錯？你入宮就成了皇上身邊的紅人，以後還要封鄉主，這都是咱家的好主意，憑你舅舅可辦不到。”

宋浮道：“如果皇上知道這是範公公的主意，我立刻就會被亂棍打死，公公還要自稱是我的貴人……真好厚的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