耒邯九年,鏡鉞國逝去第七個嫡長女。
一群烏鴉在枯枝上停留,望著鑾殿外尤為顯眼的紅白兩色和人來人往。
陰沉天氣的冰月,寒雪緩緩飄落在抬轎搖晃的珠簾上。轎中女子的素手從喜服伸出,欲輕掀簾子,聽得嗩呐一路吹奏一曲哭皇天,樂聲蓋過了她奉命和親嫁給鏡鉞國帝王的喜慶。簾外隱約可見近百人身著縞素與八人抬著的紅轎擦邊而過,帝王旨意無人忤逆,喜喪各半在禦路反向而行互不乾擾,女子輕笑了一聲,似是自嘲。
下轎,無人攙扶。
她是妖族與人通婚留下的後代不受待見,但女子並不著急,待到他人默默屏退,身著的一襲紅紗被冷風微微吹起飄揚,她雙手交疊附在額前,跪在地麵的厚雪叩拜作揖:“寒暨王朝,紇奚瑤。”
嗩呐聲似乎漸行漸遠,隻留餘音。
戰靴急踏在地麵碾碎了純白的雪,浩蕩的隊伍包圍住了紇奚瑤。文武百官踏出殿外,已過花甲之年的鏡鉞國皇帝被攙扶著,並未等到皇帝蘇淩天開口說話,紇奚瑤卻擅自起身。
墨鴉的眼睛被一道紅光閃過,如鋒利刀刃刺破眼眸,驟然驚叫一聲,閉眼倉皇撲扇翅膀飛竄開去。
從天壽門處響起狂亂的馬蹄聲,太子蘇羸禦馬手執玄纓龍髓槍率兵無視眾人驚呼,空中劃過的槍影若有似無地如張口的龍頭朝著紇奚瑤咬去一般,嚼碎了疾風,紅紗在一瞬間被穿透釘在地麵,頃刻間,烈馬在她身後仰頭長嘯挑釁。
紇奚瑤回頭時扯碎了紗,杏眸轉向仍在馬上的太子,但她並麵無懼色,蘇羸背對高陽盛氣淩人,隻聽得這位麵龐皎若桃花的女子忽然笑了起來,笑聲清脆悠揚:“太子,好身手。”
玄纓龍髓槍的槍尖挑起了紇奚瑤的下頜,雪白的肌膚被輕易地劃破,順著脖頸滑落幾滴血珠。蘇羸冷笑道:“妖孽後代罷了,父皇娶你,不代表鏡鉞國百姓皆同意這門婚事,本太子第一個不允許!受死吧!”
一個趔趄,蘇淩天欲往前製止,虛弱得隻能深吸半口氣顫聲喝道:“住……手……”
雪花的白,一如蘇淩天的臉色蒼白,幾朵融化在了蘇淩天的手指,紛飛的雪在刹那間被定格,破碎的紅嫁衣在飛散的雪中猶如曼珠沙華綻放開來,一刻停駐,無人能動彈,隻眼見紇奚瑤腳尖輕點地麵升至半空,臉龐妖媚的笑容盛開在那道紅光之中。
紇奚瑤略帶深情的眼神與蘇淩天對視:“你會得到你想要的。”
蘇淩天被紇奚瑤施法束縛不能動彈,待他低頭時已是百丈之距,低呼喘氣加上舊疾在身,蘇淩天不敢再俯視。紇奚瑤淩亂的紅衣四散,嘴中念著眾人無法聽懂卻猶如悅耳的歌聲咒語。
天色驟然灰暗,血石乍現的紅光揉進了皇宮之內眾人驚恐的眼神。本是祥瑞之光的紅,在此刻隻讓人感受到陰冷。
快至宮門的棺木被紇奚瑤施法緩緩移至血石之下,紇奚瑤抬眸之際信手掀開了棺木,蘇淩天雖被束縛不能動彈,但心跳如擂鼓,閉緊了雙眼不敢再看,他已望過這夭折的孩子最後一眼!
紇奚瑤悵然道:“嗬……瑤瑤初次見陛下時,可是征戰九州四海的英雄……如今陛下的命,隻有太子口中的妖孽可續!”
刹那間,紅光如洪水傾瀉,繈褓中的孩子玄空被注入不知名的力量,血石刺入了心口卻不見血跡,在紇奚瑤的指尖和全身,猛然長出了荊棘尖刺包圍住了三人。
荊棘之球綻放著若隱若現的光芒,紇奚瑤興奮的眼神望向蘇淩天滴下的痛苦眼淚,劃破了蘇淩天心口一道血跡:“一滴痛苦之淚,一滴帝王心頭血,血石既已附體,化形重生,以血石生命之力,續吾愛之命與天同壽。”
昔日征戰四海的英雄,此時眼底皆是驚恐,蘇淩天似是魂魄被吸附,掙紮著發出聲音:“你……做什麼?”
蘇羸和百官目睹這一幕,在內心怒斥:“妖女!”
乾皺的皮因年華的車轍碾過卻在瞬間被撫平,紅色的光像是在鞭笞孩子身體,哭聲震天,紇奚瑤將孩子放在了蘇淩天的懷中:“參見,鏡鉞國長公主殿下。”
紇奚瑤解開了眾人的定身,文武百官叩拜仰視著蘇淩天和紇奚瑤二人,而孩子的親生母親賢妃卻暈倒在地。
翌日,蘇淩天因恢複的年輕容貌得血石生命之力相助,心中大喜,大赦天下,與年號耒邯同音,長公主取名淚浛。
——
幾日後,萬佛寺。
然濟住持手中的念珠碎了一地,敲著木魚的手頓時停下。起身捋了捋白色的胡須,聽著電閃雷鳴雨滴打在飛簷之聲。
“唔……”
和易小和尚扶著然濟勸道:“師父,您眼睛不便,有何吩咐喊我就行。”
然濟:“天有異象,為何不與為師講!”
和易撓了撓頭,瞥向蒼穹之際的一道天裂縫隙:“師父,然通師兄已下山,讓師父您不用操心。”
無法看到任何事物的雙眼,然濟隻能聞聲而辨和易的歎息,念著經文一手畫出玄黃符印,便隱約看見了幾日前鏡鉞國的景象。
然濟錯愕倒退了一步:“無法出離,無可往生之機,非六道之內妄圖逆天改命!”
和易似懂非懂,然濟催道:“和易,拿著我房內的法器,下山去找你然通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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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年後……
鬱鬱蔥蔥的樹木被晚間山風緩緩拂過,一陣鬆木的清香從山間襲來。山神瞧見雙目蓋著草帽,在石頭上翹二郎腿打盹的女孩,捋捋胡須,吟起詩來:“星點點,月團團。倒流河漢……”
裝睡的絲翊敏捷起身,笑了笑:“老頭兒,我可嚼不動這些文縐縐。魂早引完了,等著你給我符咒都困了,我急著回去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