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不會再刻意去找你了。”
“師父叫我下山曆練,也許會過許多年才能回來,也許就死在外麵了也不一定。”
“我就是想再回來看一眼。”
他酒量不好,幾杯就醉了。醉眼朦朧間,朱依依看著周遭景致,恍若隔世——他在這裡和葉初共同生活了十年,但他還是一點也不了解葉初。
及至這兩年跟著許宣平開始修煉,才慢慢咂出了些滋味,原來葉初在自己身上花了這麼多心思,畢竟說實話很容易,編造謊言卻很難。
他不知道葉初的來曆,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活了多少歲,甚至連他的真名,都是臨死前才知道。
葉初那個懶散的性子,怕是把所有的心眼子都用在了他身上。
朱依依自嘲著,搖搖晃晃站起身,看見不遠處放著一個顏色古怪的酒壇。他走過去,發現這壇子已經破了,上麵的封條也是破破爛爛垂在地麵。
好像是什麼禁製被打破了……
朱依依來不及細想,他現在隻想睡覺。他憑著記憶摸到了以前的床,往上一躺。
黑暗中,小葉從熟睡著的朱依依口袋中爬出,在床側漸漸化為一個人的形狀。
那人白色的長發及腰,他不會束發,就這樣任憑它們散著。
他就在朱依依床沿坐下,微微俯下身子去聞,似是有些困惑。
酒的味道,他以前從未在朱依依身上聞到過。
許宣平身上常年都有,他聞了隻會皺眉。
可在朱依依身上,好像也還好,甚至這酒氣混合著少年溫熱的鼻息,讓小葉忍不住又湊過去了些。
為什麼覺得好熟悉。
小葉像是做錯了什麼似的感覺心跳漏跳了半拍,他慌忙直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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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歙州城的主城門外,還有一道甕城,因多年未有戰火,所以這甕城也就成了擺設——正經人家不會往這邊來,又有城門洞可以遮風擋雨,漸漸的,這裡聚集起了一幫乞丐,形成了個極為鬆散的,類似丐幫的組織。
朱依依此時就混在這裡,他將法衣穿在裡麵,外麵披了件剪得破破爛爛的外罩,纏著破布條,臉上也抹了鍋底的灰。他縮在角落裡,時不時瞥一眼城門上的掛著的通緝犯畫像,上麵有楊玫,沈玉,還有他自己。
有畫上這麼醜麼?這誰能認出來?朱依依懊惱地想,早知道這樣,就不吃師父遞給自己的不明丹藥了。
但沒辦法,他如今隻能等,等到日暮西斜,他撿起身前的破碗,知道又是一無所獲的一天。
他思索著要去哪裡湊和一個晚上,冷不丁從身後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我說,”那人開口道:“小孩兒,我看你來了好幾天了,怎麼,是被人賣了?還是逃出來了?”
朱依依換上一張哭喪著的臉,頂著一臉鍋灰轉身說:“我是北邊逃荒來的,家人在路上都死了,隻有我一個人討飯到了這裡……”
“你晚上可有去處?”那人說:”晚上城門關了,守衛會趕人,我們一般會去西麵的義莊睡,你若是不害怕…”
朱依依上前抓住男子的衣角,抬起頭時,眼裡已沁起一泡眼淚:“我…我不怕,大哥,我跟你走。”
既然要做乞丐,就要有乞丐的樣子,朱依依心想,這就是敬業。
在這本書裡重生以後,朱依依發現自己好像得了一種非常喜歡演戲的病,逢人便演,開口就是編,總之就是不說實話。
在騙人的時候,他能得到一種類似於安全感的東西。他曾經也以為自己演技爐火純青甚至能騙過葉初。
但事實證明沒有。
男子詫異地看著朱依依,可能是沒想到他會哭,忙柔聲哄道:“你,你彆哭,我們帶著你就是。我叫林山,你以後叫我林大哥就好。”
“好…謝謝你,林大哥……”朱依依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林山見他還在哭,就蹲下身來想替他擦擦淚,卻“咦”了一聲。
“你口袋裡,怎麼還有隻小烏龜?”
朱依依抽噎著低頭看,隻見小葉已經將頭伸出了口袋,正警惕地看著林山。
朱依依連忙將它按下去,抽噎著說:“這是我娘…留給我唯一的念想了……它,它自己會找吃的,不用人管。”
林山恍然大悟,也不再問,領著朱依依就往西邊去了。
“小孩兒,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林山說,他抬頭看了一眼天,此時正是晚霞漫天,把周遭的一切都映得血紅,太陽馬上就要落進林子裡。
他繼續說:“天色不早了,我們要快一些。要是太黑,就不能過去了。”
朱依依聽了這話有些奇怪:“為什麼天黑了,就不能去義莊了?”
林山眉間擰了一下:“因為可能會碰上山……”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同行的另一個麵色陰沉的乞丐打斷了:“彆說那些晦氣話。抓緊趕路!”
林山果然閉嘴了,一行人沉默的往西麵趕,終於在天完全黑透之前,來到了義莊的院門前。
一輪淡色的圓月正懸在中空。
平安抵達,林山長舒一口氣,招手讓朱依依過去。
“兩邊的屋子是最好的,可今日我們來得晚,應該占不到了,中間的開間原本是議事堂,寬敞,睡的人最多,我們今晚應該也睡在中間。但是後麵,你不要去。”他猶豫了一下,沒往下說。
朱依依卻已經懂了,他乖巧地點點頭,抱著破包袱往裡走去,原本是議事堂的地方此時吵嚷聲連成一片,他在角落裡找了個空隙,坐下來。
地上滿是臟兮兮的稻草,朱依依抱膝,將頭埋進膝蓋窩。
“困了?”是林山。
朱依依點點頭。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朱依依並不想告訴一個剛認識的人自己的名字。
“葉物華。”他脫口而出:“我的名字叫葉物華,你也可以叫我,小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