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小葉這邊的思緒萬千,朱依依就顯得輕鬆了許多。他被那少年領著穿過一道古樸的暗色長廊,廊下低低貼著水,一側完全開敞,流水疊山觸手可及,另外半邊卻是封閉的,隻在牆上留出數扇樸素又生動的漏窗,能隱約看見廊外一片浮光掠影,草木葳蕤。
在廊中走,光線隨著花窗的變化時明時暗,投在少年臉上時,愈發顯得他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起來。
“現在時辰有點晚了,我直接帶你去廚房,好不好?”
朱依依點點頭。
“給你,是甜的。”少年遞過來一個花卷,朱依依不經意間,看見他的挽起的袖口處有一塊補丁。
大戶人家的少爺,也要穿打補丁的衣裳麼?
朱依依接過來,仰頭笑道:“謝謝你,大哥哥。”
花卷還有餘熱,味道尚可,但沒有城陽山上的廚子做得好吃。
少年的話不多,自從給朱依依遞了吃食之後,就沒再發出聲音。朱依依用餘光偷偷觀察,這才發現這少年手中竟一直拿著書,隻不過當時握在袖中不惹人注意。
天色漸暗了,少年就在一旁湊著火,專注而安靜地看書。
還是個學霸。朱依依想,就是生了一張薄情寡義的臉。
這小少爺身上處處透著古怪,程宅也是。今日一路走來,就沒見到過一個下人,但廚房裡的飯卻有人做好了。
若說他或許不是這裡的主人,為何他在這宅中出入顯得如此自然?還有他袖口的補丁……
程宅與楊宅比鄰而居,那邊要是真發生了什麼事,程家不可能不察覺到些什麼。
或許能從這個少年口中打探到些楊家人的線索。
“大哥哥,”朱依依咽下最後一口花卷,主動出擊了,“你家的宅院好大,好漂亮啊,我進來的時候,看見好大的一個水池,邊上還有石頭搭的山洞。我…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地方。你…能帶我去看看麼?”
“啊。”少年垂下書卷,眼神明顯有些觸動,“是麼?這宅園,當年……確實是我父親花了許多心思打造的,當年在歙州城裡,也曾門庭若市……”
他的眼神變得有些深沉,似是想起了往事。
朱依依起了興趣,催促他講下去。
少年笑道:“你真想聽?再吃一個麼?”他手掌骨節分明,遞過來一個捏成小豬形狀的饅頭。
“其實,這宅子已經不是我程家的了。”少年麵色無瀾,“我隻是偶爾來這邊找我叔父,拿點生活用的,今日碰巧遇見你。”看著朱依依有些疑惑的表情,他補充說:“我雙親都已逝去,叔父他……便做主賣了這宅院,自己當了管家。唔…就是賣給了隔壁的楊家。”
朱依依恍然大悟,雖然這少年說得委婉,但看來又是一出巧取豪奪的爛俗戲碼,父母雙亡的落魄少爺……也怪不得這少年讀書如此努力。
隻不過……他叔父既然做得出奪人家產這樣的事來,怎麼沒把這少年一並弄死,或者直接丟去偏遠的地方自生自滅,反倒還出錢讓他繼續念書上學。
等著他功成名就,再來報仇麼?
斬草除根的道理,他不會不懂。
少年從門前提起一盞燈籠,引著朱依依出來:“我帶你去看看暖閣,那裡曾經是我最喜愛的地方。”
朱依依跟著少年穿過澗溪,少年舉著燈籠走在前麵,風把燭火吹得搖搖晃晃,二人的影子也在水中晃著。拾階而下,穿過一道湖石堆疊的狹窄山澗,少年將燈籠舉高。
“在那裡。”
朱依依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溪澗之上,樹影重重中,一間小巧的閣樓淩駕其間。
閣中分明沒有光,除了月光與少年手中燈籠慘淡的光影,周圍一片黢黑。
少年的眼中卻是一片燈火通明,流光溢彩。
“昔日,我父親呼朋喚友,做詩飲酒,都愛來這裡,尤其是冬日,地龍終日燒著,甚至連周邊的樹木都借了暖閣的光,滿城草木均凋零,唯有我家暖閣周圍的草木,在冬日也依舊蔥蘢。”
“那時,我母親還活著,我母親與尋常深閨中的婦人不同,她前半生遊曆過許多地方,也時常與我說起,說待我身體好些,日後便也要帶我去。冬日裡,我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窩在暖閣中看雪。”少年蒼白的臉上隱約有了些笑意,“她是我最敬愛的人。那個時候,我身體雖弱,但有父母,有喜愛做的事,也……有朋友。”
少年望著他與朱依依投在溪上的影子,歎息了一聲。
“我的…那位朋友,第一次來我家時,也曾與我同遊此溪澗,我送了她一盞兔子燈,她很喜歡。”
朱依依很敏銳的捕捉到了這位“朋友”的不一般之處,能單獨拎出來說的“朋友”,必定不是什麼普通朋友。
他裝傻充愣說:“什麼朋友這麼好,還有兔子燈拿?他現在,還和你這麼好麼?”
少年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