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殼,”葉初想,“我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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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下了一場小雨,淅淅瀝瀝地落了人滿身,也打濕了那些被炸成碎渣的土牆和青黑色的瓦片。
但很快,雨停了。天邊開始現出魚肚白,晨霧彌漫過來,把所有的廢墟都包裹起來,它們在霧氣中逐漸消失,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白色。
在那一片白茫茫的霧氣裡,又悄然沁出一層淺淺的新綠。
朱依依蹲下身,伸手去摸,發現那片綠是一層新長出來的野草。在他身邊站著落湯雞一樣的孟摘星,沈玉仍在昏迷——她在試圖幫助葉初時被九天擊傷。
林山站在不遠處的霧中,瘦高的背影時隱時現,朱依依沒有過去,他覺得林山需要自己的時間。
葉初?朱依依低下頭,有些好笑地看了看右側的兜——葉初在他口袋裡。
這個人又躲進了他的殼裡,朱依依已經做好了再等三年的準備。但是現在他們該如何出去呢?
一小股清風吹開他們眼前的霧,腳下是一條綠茸茸的,蜿蜒向上的平緩小路,貨郎的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走南闖北的來看一看嘞!新到的小玩意兒,貨郎鼓、寶葫蘆、西施的扇子、歙州的麻酥糖……”
咚隆咚隆——
鼓聲由遠及近,朱依依仔細分辨著那個聲音,起初是不可置信,直到那貨郎搖著撥浪鼓大搖大擺地走到他們跟前,朱依依的表情終於緩和,甚至變得有些無奈起來:
“師父,怎麼是你?”
“怎麼?小兔崽子,不歡迎師父?”
他又瞪了一眼離他十米遠的孟摘星說:“不是來抓你的,放心。”
“哦……”孟摘星拖著長音,但還沒放心到走近許宣平,隻是遠遠地跟著。
他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說:“我來帶你們出去。”
山風呼嘯而至,蕩開周圍的迷霧,朱依依這才發現他們站在一片看不見邊際的草坡之上,極目遠眺,風將草吹得微微偏斜,朱依依聞到了濃鬱的青草辛香,許宣平仰頭灌了一口酒。
“做過這麼多趟夢貘鄉的引路人,還是這裡的景色最好啊。”他斜瞅了一眼朱依依,狀若無意地問,“沈玉的傷,你也一並治了?”
朱依依微微點頭,不欲多說。許宣平看他如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隻好歎道:“還是少用為妙,你畢竟不是他。”
朱依依低著頭沒說話。
“這裡!這裡是!——”
二人一同轉身,剛剛那個聲音是林山發出的,野草的長度剛剛沒過腳踝,他跌跌撞撞地往坡頂跑去,朱依依與孟摘星追著他,見林山在一處停了下來,又跪了下去。
“這裡是林泉的衣冠塚。”許宣平淡淡地說,“林山的心魔破了,林泉也就沒有留在這個世間的理由了。”
坡頂傳來林山壓抑的哭聲。
朱依依停下腳步,忍不住說:“師父,人有執念難道有錯嗎?進夢貘鄉,就一定要經曆這一番拷問才能解脫麼?”
“但世事就是如此,沒有人可以例外,”許宣平看著朱依依,眼底似有悲憫,“無常呐,一場大夢,幾度秋涼——不如高臥且加餐!”他眼神一轉,又換上那副笑嘻嘻的嘴臉,隻見他打開酒葫蘆的木塞,又要仰頭喝酒,被朱依依一把攔下,目光炯炯地逼問道:“師父!您就沒有彆的指點徒兒的話了麼?”
許宣平耐人尋味地看著朱依依說:“你想要得到什麼答案呢?我告訴了你,你就會照做嗎?”
朱依依說:“我覺得林泉並沒有做錯什麼。倘若我是他,也會做出一樣的事來!成魔又怎樣,孽障纏身又怎樣?大不了我帶著他躲起來——”
“住口!胡言亂語!”許宣平終於變了臉色,嗬斥道,“你以為你是誰?朱依依,’日中則昃,月盈則食’,何況是人?!你想要心想事成,彆人難道不想嗎?木秀於林而風必摧之,無常即是平衡,你還不明白嗎?”
“徒兒明白,但徒兒還是想試一試。”朱依依說,“天道不公,我便去天上討一個公道;他若是下了地獄,我便去陰曹地府揪他回來。”
“愚蠢!你這是在說林山嗎?”許宣平氣得手指微微顫抖,他指著朱依依,竟半晌說不出話來。
朱依依:“……”
“罷了,你這哪是要我指點,你是想騎在我頭上拉屎,”許宣平說,“時間快到了,你隨我去看看林山。”
朱依依默默跟在許宣平身側,二人往坡頂走去,清風拂麵,將他過熱的腦門兒吹涼了些,這才意識到剛才說的那些話有些過火,不禁麵紅耳赤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