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事 這是將軍亡故的第三日。(1 / 2)

大魏平康三十三年,秋風漸起。

皇城東門附近的朱雀大道,將軍府裡裡外外皆覆上了雪一般的慘白色。府門前,高高懸掛的靈幡簌簌迎風招展,幡下人來人往。

這是將軍亡故的第三日,大半朝中權貴都來了沈府吊唁。

靈堂設在府中最恢弘莊嚴的嘉安堂,殿中一片潔白縞素,時有賓客互相低聲耳語,安靜中透著肅穆。

堂中央的靈案旁,沈憶背對著殿中眾人,麵朝牌位而立。她穿著素色麻衣,身形纖細單薄,長長垂落的烏發間簪了一朵白花。

沈憶凝視著麵前供桌上那方黑檀木牌位,麵容一改在麵對賓客時的傷感悲戚,平靜的黑瞳中竟透出幾分冷漠。

耳邊忽然飄來幾句閒言碎語,打斷了她的思緒。

“沈家這喪事辦得體麵,聽說沈夫人傷心過度,臥床不起,最後是交給沈家大姑娘來操辦的?這沈家女將來進了夫家,定是打理後宅的一把好手。”

另一人道:“再能打理後宅又有什麼用?如今沈庭植一死,沈家二位公子皆不爭氣,而且聖上對沈家……”聲音忽得頓了頓,而後隱晦地道,“你且看吧,沈家敗落是遲早的事,這沈家女,誰娶誰家倒黴。”

沈庭植戎馬倥傯三十載,威震邊境,官拜大魏正一品撫遠大將軍,沈家正是因他才聲名顯赫,如日中天。

如今這頂梁柱倒了,家族權柄動蕩,正是穩固朝堂地位的緊要關頭,可沈庭植那兩個兒子,一個年少執意出家,至今未歸,另一個年方十歲,還在念學堂,哪個都指望不上。

若非如此,沈夫人也不會交給沈憶這個養女來操辦如此重大的喪儀。

沈憶並非沈家的親生女兒。

沈憶自幼喪母,其父是沈庭植麾下一名不甚起眼的副將,在五年前也意外戰死了,族親欺她孤苦無依,趁機霸占了她爹娘好不容易攢下的一點家產,提著刀罵罵咧咧地把她趕出了家門。

隻是後來也不知怎的,此事竟傳到了沈庭植耳朵裡。他親自去幫沈憶要回家產,還當著那些族親的麵,收她做了養女,自此,沈憶便成為了沈家金枝玉葉的嫡長女。

因著這沈家千金的身份,沈憶及笄後,前來沈家說親的媒人幾乎快將門檻踩爛,提親的不是王公世家,就是高官權臣。

可今時不同往日,眼看沈家在朝中後繼無人,這些混跡官場上的人皆心知肚明,日後沈家的地位定然大不如前。

以後沈憶議親的處境,可想而知。

在這個不許女子為官掌權的世道,女子所有的底氣,都要寄托於家族中男人並不可靠的本事和虛無縹緲的憐憫庇護。

一朝沒了依靠,便跌下雲端,身如浮萍。

滿堂賓客中,沈憶抬了抬眼,無聲諷笑。

沒多久,開吊時辰到了。一聲嗩呐驚天而起,沈憶提起衣擺跪下,開始陪祭。賓客之中最為尊貴的恒親王上前一步,準備行吊唁禮,眾人安靜下來,一時之間,殿中僅餘哀樂繞梁回蕩。

卻在這時,一家仆跌跌撞撞闖入殿內,顫聲道:“大、大姑娘!不好了!桓王帶著兵馬司突然闖進來,說要搜府,奴才們攔不住啊!”

殿內眾人紛紛竊竊私語起來,樂師們麵麵相覷著,遲疑著停止了奏樂,原本哀戚的樂聲忽然變得錯雜不齊,惹人心中煩躁。

縱然是背對著眾人,沈憶也能感覺出殿中的混亂,她不由眯起眼睛。

喪儀莊重,賓客齊至,桓王竟選在這個時候帶著兵馬司鬨上門來?

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隻是麵上卻半點未顯露出來,沈憶從容起身,朝眾賓客一福,淡笑著道:“桓王殿下登門或有要事,有勞諸位在此稍候片刻,小女去去就回。”

桓王顯然來者不善,可少女不過淡淡一笑,這等氣度,哪怕放到滿京城的貴女之中也是極出挑的,實在叫人難以相信她之前不過是個窮鄉僻壤裡出來的孤女,殿中賓客不覺安靜了一瞬。

吩咐好下人好生招待賓客,沈憶出了嘉安堂,帶著幾個隨從快步往府門走去。

沿著東路趕過去,打老遠便瞧見府門大敞著,門前已經三三兩兩聚起圍觀的百姓,門內,兵馬司每隔五步一人列隊,隱成逼圍之勢。

二門附近,原本草木蔥蘢的花池,已被翻踏得一片狼藉,觸目驚心。

中間眾星捧月地站著位紫袍玉帶的青年,正負手欣賞著這景象,神色愉悅。

此人正是桓王季獲麟,因為是皇帝最小的兒子,總是驕縱些,成日地打馬球鬥蛐蛐,遊手好閒,皇帝也不管,隻隨他去,日複一日的,就養成了如今這麼個飛揚跋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上到閣老下到小太監,見著這混世魔王都恨不得繞道走。

不過向來都是一物降一物,桓王連他皇帝老子的話都不聽,卻偏偏隻聽他四哥翊王的話,成日喜歡纏著翊王,兩人常常形影不離,隻是這次不知道為什麼,翊王竟沒一同出現。

沈憶倒是不怕他,隻是不知道他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她掃了眼桓王身邊那武官穿的公服,不露聲色,從容地行了個萬福禮:“殿下一聲招呼都不打,貿然搜府,怕是不妥吧。”

桓王瞧見她,翻了個白眼:“有人向本王揭發沈庭植通敵叛國,本王要搜罪證,讓你的人都滾,彆在這礙事。”

沈憶神色微變。

沈庭植?通敵叛國?

她還未來得及做出回應,這話已如平地驚雷炸響,近處賓客飛速傳至府門外,看熱鬨的百姓一片嘩然,府內府外瞬間掀起了軒然大波。

今天下三分,時局動蕩,戰亂不斷,若非沈庭植飲馬邊關三十年,不知道有多少大魏子民要妻離子散、背井離鄉,邊關百姓更是稱他為守護神,足見他在大魏人心中的威望。

這通敵叛國的帽子一扣下來,幾乎是瞬間顛覆沈庭植的形象,消息爆炸一般飛速地擴散了出去。

沈憶的眸色漆黑如墨。

“可以。”片刻後,她淡淡地說。

桓王麵上閃過一絲錯愕,他以為沈憶至少會質問辯白一二,卻不想她這麼輕易地答應了,頓時看向少女的目光又輕蔑了幾分。

這女人果然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草包,隨隨便便就能糊弄過去。

可隨即便聽這少女道:“那就請殿下先停手,出示陛下批準的搜查手令,待臣女驗過手令,再搜不遲。”

青年那不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