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咚咚磕了幾個響頭,秦氏鬢發散亂開來,額上也已破了皮,滲出的血沿著她慘白的麵龐緩慢淌下,淒慘又狼狽。
秦若柳一邊拚命去攔她,一邊失聲痛哭。
滿院的人都看向沈憶。
那少女竟笑了笑,彎著唇說:“好啊。”
秦氏磕頭的動作猛然一頓。
沈憶捧了杯溫茶在手裡,笑吟吟說:“秦媽媽莫不是把我想成洪水猛獸了,以為我要治你們全家一個死罪?”
眾人,包括沈非,都默不作聲地看著她,心中皆不約而同地浮現出一個念頭:難道不是嗎……
隻聽沈憶搖頭歎著氣說:“秦媽媽縱有過錯,可畢竟為沈家操勞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沈憶豈是那等卸磨殺驢之人?你們既知錯了,便搬去郊外莊子上,老老實實了此一生罷。若是……再生事端,可彆怪我不念舊情,新賬舊賬一起算。”
聽到這番話,秦若柳把之前種種事情都拋到了九霄雲外,急忙感激涕零地伏下身子,連聲道謝。
就連滿院子的下人,都忍不住朝沈憶投來敬重的目光。
然而秦氏卻盯著那微笑的少女,一個字都說不出。
沈非瞧著這情景,隻覺說不出的詭異。
沈聿特意叮囑他,秦氏不能死,他本以為沈憶動了殺心,若想救秦氏一條命,必要費些口舌,誰知……沈憶竟就這麼饒了秦氏一家。
正想著,聽見沈憶說:“沈管事,如今事情已了,你可回去複命了。”
這清冷聲線中含著似有似無的笑意,沈非一個激靈,垂手道:“大姑娘辛苦,隻是這些院子裡的人,恐怕大半都和秦氏有牽連……”
“隨你。”
話音落下,沈憶便站起身,進屋去了。
沈非命人將院子裡的人都一一記下,匆匆回了熙光室。
“趕去莊子上?”沈聿執筆的手一頓,抬起眸來。
沈非也不可思議,但還是將沈憶的話複述了一遍,而後問道:“公子,既然秦氏不死,是否還要按原來的計劃,把秦氏……?”
沈聿想了想,卻說:“計劃不變。”
沈非一怔,雖心中疑惑,卻還是應了是。
沈聿指腹緩慢地摩挲著筆杆,又問道:“我之前跟你說的那消息,可遞進翊王府了?”
沈非忙答:“遞進去了,翊王已經知道此事了。”
沈聿淡淡頷首:“下去吧。”
沈非應聲告退,轉過身,不由麵露茫然。
公子都親自為大姑娘製藥了,應該並不討厭這個養妹,那……公子為何要故意把大姑娘引誘他這種難聽的流言傳到翊王耳朵裡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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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疏雲院。
白露正站在梳妝台前為沈憶卸去釵環,沈憶手中握著書,細細地看著。
阿宋走過來,接過白露手中的玉梳,讓她下去。
撫過少女烏亮柔順的長發,阿宋訥訥道:“姑娘,咱們派去的人失手了。”
鏡中,少女微一擰眉:“怎麼?秦家已倒,這三人孤立無援,為何還會失手?”
她分明語氣平淡,阿宋卻感覺出她的不悅,低聲道:“宋一說,送秦家三人去莊子上的馬車半路被劫,他到的時候,那三人已都不見了。”
沈憶啪地一聲合上手中的兵法:“可查出來是誰?”
阿宋聲音更低:“……未查到,隻是聽那馬夫的意思,劫車的,是咱們沈府的人……”
沈憶沉默許久。
忽而,她輕笑一聲,指尖緩緩撫過書冊硬黃的書頁:“借刀殺人,瞞天過海,沈庭植這大兒子,倒是跟他爹一樣,玩得一手好兵法。”
阿宋道:“姑娘是說……是大公子劫走了人?”
沈憶吐出幾字:“一定是他。”
“下午他讓沈非送來的秦家罪證,樁樁件件,條理清晰,證據確鑿,絕非幾日可以查清的。”
“他必然早就對秦家不滿,隻是趁這次機會,借我的刀,殺他想殺的人。”
可他既要把秦家連根拔起,又為何要避人耳目地再將秦家轉移走?
幾絲疑慮浮上心頭,又迅速地退卻了。
沈憶其實並不關心沈聿想做什麼,也並不介意沈聿利用她除去秦家,她隻是……好奇。
她為收服人心,已經在眾人麵前表態放過秦氏,怎的偏這沈聿不信,甚至猜到她留著後手要殺秦家一個回馬槍,還一早便將人劫走了?
他是不是,也太了解她了一點?
事到如今,沈憶不得不承認,這位似乎有著頗多秘密、深沉莫測的沈家大公子已經勾起了她濃厚的興味,和一種……棋逢對手的隱隱興奮。
京郊。
月黑風高,滿山鬆濤陣陣,漆黑的秋夜中,山腳下的一方小院門前忽得點起了燈籠。
不多時,四五個黑衣男子疾馳而來,在門前勒馬急停。
為首之人翻身下馬,身姿乾淨利落。他將馬鞭扔給身旁一人,大步向院內走去。
吱呀一聲,木門被拉開。
屋內,陳設簡單得隻有一張木床、一張桌子並兩隻圓凳,桌上點了支蠟燭,隨著門扇開合,燭火被灌入的夜風吹得左右搖晃,瑟縮在床邊的婦人不禁眯起眼,朝門外看去。
黑洞洞的門口,一道身影如淵嶽立,隨著他抬起眼,兩道目光穿透這暗夜,定在她麵上。
意識到來人身份的刹那,她的瞳孔猛地放大,牙齒開始止不住地打顫,一顆心不受控製地沉沉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