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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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聿疾步出門。
沈非在外麵等了頗久,幾乎快要眯著眼睡著,身前忽得掠過一陣寒風,待他反應過來,沈聿已經走出去很遠。
他不禁打了個寒戰,匆匆跟上。
待他走到門口,沈聿已經翻身上馬,濃重夜色中,隻瞧見男人緊繃的下頜。
他聲線冷肅:“從明日起,不惜一切代價找到月燈,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另外——”
男人語氣森然,幾乎字字蘊含著殺意:“派人盯住沈白氏。”
說完,他一抽馬鞭,寂靜山腳下猛然驚起一聲長嘶,山間回蕩起狂亂的馬蹄聲,獵獵夜風鼓蕩起他的披風,眨眼間便沒了蹤影。
沈非竟不去追,他還站在原地,腳下如生根一般動彈不得,耳邊回蕩著沈聿最後幾字,忽覺渾身發冷。
隻餘另幾人麵麵相覷——
公子這究竟是,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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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數日,整座沈府都籠罩在慘淡的陰雲之下。
先是大姑娘恩威並濟地收拾了秦紹秦氏夫婦,順帶清理了一大批和秦氏勾結,吃裡扒外的仆從,闔府上下自此無不謹言慎行,徹底怕了這位大姑娘。
雖然外麵不再有難聽的流言,沈府烏糟的風氣亦得到清肅,可府中下人們卻絲毫不敢放鬆,個個都當差當得愈發小心,走路更是恨不得繞開疏雲院。
然而這還不算最糟的。
那日天蒙蒙亮,有人瞧見一夜未歸的大公子麵沉如水地穿過回廊,他大袖帶風,袍角翻飛的弧度都帶著凜冽肅殺的味道。
隨後幾日,在書房伺候的下人們皆兩股戰戰,無需伺候的下人也都開始繞著熙光室走了。
直到這兩日,府中氣氛才緩和了些許。
此刻,沈憶就坐在沈聿斜對麵。
這日她照常來給沈夫人請安,沈聿剛好在。
目光不自覺在男人無波無瀾的麵上幾番停駐,沈憶直覺,不太對勁。
雖然他一切如常,跟沈夫人說話的語氣也一如既往的淡漠,她卻總覺得他眼底透著徹骨的冷,周身仿似生出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沈夫人與他徹底隔開來。
沈憶不認為自己能如此了解這僅見過寥寥數麵的兄長,這感覺毫無依據,簡直莫名其妙,她肯定是想多了。
再說了,沈聿高不高興的,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將這念頭從腦海中驅趕出去,沈憶牽起唇,對著沈夫人道:“近來府中事務繁雜,女兒想去護國寺敬香,隻當是鬆快鬆快,母親意下如何?”
沈夫人笑道:“好孩子,最近辛苦你了,想去便去罷。可想好日子了?”
自然想好了。沈憶眨眨眼,假裝思索片刻:“如今府中人事變動頗多,還有幾處事務未派人手,估計要後日才能全都安排好……那便大後日吧,十月十五。”
沈夫人自是沒有意見,她轉向沈聿,柔聲道:“聿哥兒,你可要陪你妹妹同去?”
男人抬了抬眼。
他去?他去做什麼?
讓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和沈憶兄妹情深麼?
沈聿看向沈憶,麵上沒什麼表情,道:“我這幾日要去幾座莊子上巡視,不得空,你自己去罷。”
沈憶本就不想他去,這沈聿心思深沉,萬一壞了她好事怎麼辦?隻這心思半點也沒寫在臉上,她笑著應了好。
十月十五這日,天剛破曉,沈憶便套車走了。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沈聿帶著幾個扈從,騎上馬,也出府了。
他那天並非隨手捏的借口,他此行確有要事。
沈家偌大家產,他六年不在,已被秦家從裡到外蛀了個透底。如今想再好生經營起來,僅靠沈憶在內宅肅清風紀還不行,必得有人在外奔波,他來正合適。
況且,就像沈憶之前說的,如今沈家朝不保夕,指不定哪天皇帝就會翻臉,若想全身而退,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沈聿在田莊上看了一上午的賬簿,見完莊頭見管家,不知不覺間日頭西斜,已到了下午。
案牘勞形,他站起身,走到廊下吹風醒神,極目遠望時,正看到淡藍色的天邊,金黃的塔頂高高聳峙,八角飛簷翹起,賞心悅目。
那便是護國寺,沈憶就在那裡。
說來也巧,他今日來的這莊子和護國寺皆處京城通州境內,相距僅四五十裡,騎馬不過半個時辰便到了。
站了一會兒,沈聿準備回房。
這時,轉角另一邊忽的傳來說話聲,是兩個丫鬟正在閒聊。
“呐,看見那塔了嗎?那就是護國寺,隻有貴人才能去上香呢!”
“跟咱們又有什麼關係?咱們呐,也就隻能看一眼這塔頂。”
“那可不一定,要是能被貴人相中,咱們也能榮華富貴。哎,我聽說,那個什麼四皇子今日就來上香了,你說他會不會來咱們莊子上?”
“小蹄子,你想貴人想瘋了吧——”
歡快的調笑戛然而止。
兩個丫鬟無措地站起身來,緊巴巴地攥著手裡的繡活,對著身前臉色陰沉的男人行禮:“公、公子……”
沈聿麵無表情地看著其中一人:“你剛才說,今天誰去了護國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