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解釋道:“方才那人眼界有限,隻知孔雀樓門禁森嚴,卻不知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既然他們弄出來令牌,便定會有人偽造或是租借。”
“其中關竅,就在一個叫萬魚之淵的黑市。”
季祐風和沈憶雙雙一愣。
季祐風是沒想到沈聿竟對帝巳城如此熟悉,因為黑市這種事情,哪怕是自小在城中長大的人也不一定知道。
而沈憶在男人說出“萬魚之淵”四字的時候,便倏地怔住了。
昔年記憶仿佛猶在眼前。
和光堂。
仍是那一方小小的院子,槐樹的葉子落滿一地,僅存幾片在秋風中搖曳。
沈憶摸出一塊包著什麼的錦帕遞過去:“昨兒聽說你喜歡蘭花,想起來之前曾淘到這個,正好送給你。”
少年接過來,打開錦帕。
觸手細膩的絲帕中,靜靜躺著一枚白玉壁,上下用淡青色的線打了絡子,中間一塊渾圓的白玉,玉璧一側細膩地描刻出一叢幽幽靜放的蘭花,反過來,另一側刻著三行字。
看到這些字,少年挑起眉毛:“你從哪淘來的?”
沈憶一笑,神秘兮兮地道:“帝巳城,西城坊官帽胡同,萬魚之淵。”
阿淮道:“萬魚之淵,名字起得不錯,是什麼地方?”
沈憶道:“這是黑市,等閒人進不去呢,我那次還是求著彆人帶我去的,可真是長見識,裡麵什麼東西都有,隻有你想不到,沒有它不賣的。”
阿淮了然:“原來是黑市。”
沈憶道:“怎麼,你還嫌棄?”
眼看少女繃緊了小臉,看他的眼神仿佛寫著“你敢嫌棄試試”。
阿淮慢悠悠道:“嗯……有點……”
沈憶拍桌而起:“還給我,不送你了!”說著便伸手來搶。
少年輕鬆躲過,含笑道:“急什麼,還沒說完呢,我是想說,這詩選的有點沒品味。”
看著他眼中促狹的笑意,少女狠狠瞪他一眼,把腦袋湊過來看,念道,“空穀幽人。曳冰簪霧帶,古色生春*。”
“這怎麼沒品味了!”沈憶抬眼看他,慢慢勾起笑,悠悠地道,“寫的蠻好的嘛,空穀幽人,古色生春,非常——符合你的氣質!”
少年對上她彎起的明眸,極細微地頓了一瞬,然後若無其事地轉開臉:“嗯……”
沈憶後來才知道,他向來不喜一些自視甚高、窮酸潦倒的詩詞,可在那一刻,他竟也包容了她的不通文義,包容她將他形容成他不喜歡的樣子,包容她的魯莽和草率。
耳邊一句“都尉是如何得知的?”將沈憶的思緒拉了回來,她好奇地抬眼看過去。
沈聿和她短短對視一瞬,便移開了眼,看著前方淡淡道:“很多年前我外出遊曆,偶然間聽彆人說的。”
沈憶頓了頓,開口問道:“外出遊曆?”
“我少時曾出門遊曆一年,”沈聿道,“在我十四歲那年。”
沈憶收回目光,點了點頭,心中卻覺得奇怪,她在府中呆了五年,也不短了,上至沈庭植夫婦,下至沈府奴仆,她竟一次也未聽他們提起過此事。
隨口聊著,已經走到了安頓的宅子。
幾人各自回房,分開時,沈聿叫住沈憶:“這個月的藥還沒取,跟我過來。”
季祐風停下腳,看著兩人:“藥?阿憶病了?”
沈憶笑笑說:“不是什麼大病,勞煩兄長給我開了些藥。”
她明顯不欲多說,季祐風便不再細問,點點頭回去了。
沈憶跟著沈聿回了他住的院子。
很安靜,幾個角落站著侍衛,僅有的幾個下人來往也皆沒什麼動靜。
庭院之中的花花草草皆枯敗了,隻有一棵高大的槐樹,葉子已經掉完了,灰色的枝椏上鑲著雪白的邊。
進到書房裡,窗前便是書案,若是坐在書案前,一抬眼,便能看見院中那棵槐樹。
其實大部分的講究人家,是不會將書案布置在窗戶前的,因為窗前日光太盛,讀書寫字容易看傷眼,他們寧願多費些燈火油錢。
沈聿當然不會不知道這一點,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竟沒動這書案。
男人拉開抽屜,取出和之前一樣的白瓷瓶,卻並不給她,隻是拿在手裡把玩著。
沈憶站在窗前,在內外悄寂之中,聽見沈聿淡淡問了一句——
“你是梁人,可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