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的下午,大年初一,喬若茜在工作台前蓬頭垢麵狂敲電腦。
她本是利落的半長發,紮個馬尾清清爽爽,架不住她時不時抓一下腦袋,成功亂成了鳥窩。臉蛋沾上了茶葉,因為她用的是大號水杯,懶得將泡淡了的茶葉倒掉,直接往裡加,並要到杯裡吸都吸不出水才燒開水加泡,這不就茶葉沾到臉上了。燒水也不去廚房,電熱杯就擺在工作台上,腳邊幾隻空著的大礦泉水瓶顯示飲用水的來源。
她趕的不是大雜誌要的稿,那個采訪量還不夠,不能胡編亂造。她寫的是這時代蠻吃香的地攤雜誌稿,要碼五萬字,專刊!一本雜誌十萬字,另外五萬由編輯從報紙上用現成的湊。
這兩天美女作家遇害的新聞餘溫猶在,而關鍵字“鞋廠、女工、中毒、白血病”的報道又陸續見諸媒體。省電視台打衝鋒,攝影組關係過硬,衝進醫院采訪鞋廠爆炸案幸存女工——那天婁保安立了一功,危急關頭神勇地打開了一樓的門閘,女工們活下來一些。她們的慘狀引起社會普遍關注,境外記者都跑來了。
地攤雜誌沒那人力物力,蹭熱度卻不落後,專刊上陣,一半是女工慘狀,一半是富姐的奢侈。至於被害的美女作家,那是誰?咱們隻知道一個黑心鞋業公司的女副總,靠上老板的床上位。至於黑心老板本人,配角罷了,姓氏加個某,再塞上十個八個二奶,搞定。你問彆的二奶的資料?統統配角,她們與鞋廠爆炸案不搭界,沒必要遂一點名,咱們隻扒這個也要對女工慘狀負責的二奶。
喬若茜毫無負擔地大加發揮,給張富姐塞了十個八個小白臉——今天上老板的床,明天摟著小白臉逍遙,要多滋潤有多滋潤!話說也沒歪曲事實,不過是在事實基礎上“合理誇張”。再說稿件連她的常用筆名都不會署,怕個鳥。
另一間房裡李曉蔓在收拾東西,她剛搬過來。從住進那個出租屋,她還是首次挪地方,自己都沒想到零碎東西居然挺多,直到今天上午才收拾停當,喊了搬家公司的車搬遷。時值大年初一,也就廣南這種商城還會有搬家公司肯加班,當然要價超貴,她忍不住肉疼,所幸新雇主給報銷。
房東夫妻同情她失業,三個月押金退還兩個月,等於沒扣,隻是將二月的房租從押金中扣除。
李曉蔓仍肉疼,二月才住了一旬!不過這錢本不是她的,她屬白賺。她決定把錢存起來,反正新雇主包食宿,足足給了她一千塊做生活費。
她的野心是存夠一萬塊,做個萬元戶!雖然萬元戶在80年代才代表富裕,但90年代的打工妹能存萬元也不簡單,多得是人辛苦一年連回家的路費都沒有。
忽地鬨鐘響,她扔下收拾的半不拉撒的房間出門買菜,心想不管茜姐吃不吃,自己得做,反正是兩人餐,多出一份,可以明早自己吃剩的。
小菜場在哪兒她不清楚,也不打算去,前天坐的士她瞄到附近有超市,雖然大超市的菜不及小菜場新鮮便宜,但買東西可以打單。跟著張姐的經曆,讓她學會一切憑單據說話,張姐是一個月結一次賬,摳到分幣,不知新雇主是什麼性子,仔細些不會有錯。
下樓時她撞上一位高個帥哥,穿著挺眼熟——衣褲兜超多!新雇主就是穿著這樣一身衣褲去張姐家的,說是采訪服。
她忙垂下目光快步而行,新雇主曾命她不許對杜記者多話,自己還是避著這位疑似記者的帥哥,可不敢令新雇主覺得自己不懂事。
帥哥目不斜視昂首上樓,其實眼角餘光已將李曉蔓儘收眼底。他大名陳越,住401房,把白血病女工情況電告喬若茜的娛記就是他。
喬若茜會租現在的房也是他介紹的,原本刨猛料的記者各有各的秘密,不會做臨居,但兩人不跑一條線,倒也無礙。
陳越筒子也屬流浪記者,不在編製內嘛,他效力的是廣南市發行量最大的娛樂周報,為某大報的分支。娛樂娛樂,那報紙就沒編製,所有采編人員全是簽約的,連老總都是從國家級報刊挖來的娛樂版主任編輯,其編製掛在原單位。陳娛記不在乎,他一樣有單位,“因病”留職停薪跑來南方【注】,編製在老家某藝校,混不出名堂可回原單位當老師。
李曉蔓青春靚麗,眉毛又刮成點點,他懷疑是混娛樂圈的新人,心想能在這棟樓租房,背後應該有包養了靚妞的老板,或許要不了多久就會找上自己,他可是大牌娛記。
悶在房裡碼字的喬若茜不知小助理和大娛記已經有了曆史性的照麵,奮鬥到十點多,最後一個字敲完。錯彆字不歸她管,往電腦機箱卡口插上軟盤【注】,拷貝。
軟盤讀取要點時間,不管了,她蹦躂而起衝向廁所,上次方便好像是下午的事。
李曉蔓正在客廳看電視,起身想打個招呼,新雇主已消失。
她忙關了電視往廚房去,走了兩步又停下:茜姐這種情況是吃飯,還是喝杯牛奶?張老師張姐晚上吃的都清淡,這個時間段要麼不吃,要麼喝杯牛奶。
喬若茜不勞她費心琢磨,五分鐘後從衛浴間裹著一條大浴巾出來,風風火火道:“快換衣服跟我出去,給你三分鐘。”
李曉蔓急奔進自己的房間,沒空考慮該穿什麼,揀最不費事的往身上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