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儀君問:“做山匪多久?”
“半年,啊不……不到半年。”
“什麼組織?”
“灰蛇山。”李二狗瑟縮,似乎又找回了些底氣,小聲嘀咕,“初宜最強的山頭……你敢惹……我們……”
林儀君瞥他一眼,他立即噤聲。
她轉身拿了包袱蓑衣:“天色不早,山路我不熟悉,你帶路,天黑之前若無法進城……”
她掃了他一眼,沒多說。
李二狗縮縮脖子,捂襠弓腰站起來,眼淚還在掉個不停。
林儀君皺眉:“彆哭了。”
李二狗慌忙亂七八糟地抹眼:“……沒、沒哭了。”
林儀君頓了頓:“下次把衣服穿好。”
他動作一停,茫然:“為什麼?”
“不雅觀。”
“天熱,山裡又沒人看見,有的人連褲子都不穿呢。”
“……”
算了。
林儀君扶了下鬥笠:“趕路吧。”
山匪撿起大刀,不複之前氣勢,夾著腿彆彆扭扭地跟上去。
一路倒算順利,望見初宜城郭時,夕陽還未完全隱落。
林儀君站在高處,遙遙打量起這座暮色籠罩下的縣城。
它仿佛一隻人畜無害的獸,披著漫天紅霞,溫和地安歇在山腳下,周圍零零散散著大小村落。
離得近了,當那外城年久失修的老舊城門完全展現在她眼中時,她的印象卻又改了。
初宜縣城倒更像是一隻年邁的老黃狗,灰頭土臉地趴在地上,隻剩下了喘息的力氣。
“姑……姑奶奶……”李二狗小心翼翼地問,“我不用把你送進城吧?”
“不用。”林儀君轉頭問他,“你可知我是誰?”
李二狗搖頭,這麼年輕漂亮,卻又這麼可怕的女人,他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見,不愧是京城來的,大地方的人就是不一樣。
林儀君取出官印:“此物可認得?”
“這什麼?”
“……”
林儀君沉默,看來初宜縣果然很久沒有縣令了。
她輕抬眸,眼中似有微光流轉:“你聽好,回去給你頭領帶話,本官乃初宜新任知縣,林儀君。”
*
初宜縣衙不大,總占地約六畝,縣衙大門後是一道儀門,中間左右設有三班衙舍與男女監牢。
儀門之後創後堂三間,正堂左右設幕廳與庫房,東西分列六房,以兩廊相連,六房之後設有幾間吏舍。
正堂之後是二堂,設有縣丞衙與主簿衙以及典吏廨所一間,二堂之後是三堂,乃知縣起居處,左右設有東花廳與西花廳。
如今縣衙建有二十個年頭,又荒廢八年,無人修繕打理,早已不成樣子了。
戌初,夕陽已落,但天尚未全黑。
破敗的縣衙門口蹲著兩個不修邊幅的衙役,穿著洗得褪色陳舊的製服,光著膀子,一人拿著一張餅,邊啃邊閒聊。
“穀老弟,你聽說咱們這兒又派來一位新知縣嗎?”其中一位方臉濃眉,年紀約莫四十的衙役先開口道。
“聽說了,八年了,朝廷總算又想起初宜了,真是不容易。”
他旁邊蹲著的那位衙役顯得年輕些,名喚穀宏,聞言將口中咀嚼的餅吞咽了下去才接話,“……對了,我還聽說,朝廷派來的知縣,是個女的?你說荒唐不荒唐……”
“女的?……女的也能當官?”
榮進瞪大了眼,拉住他問,“你從哪聽來的?胡說八道的吧。”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朝廷早就有規定,女人也能考功名,不過好幾年了,也就考上了四五位吧,這不,其中一個派到咱這兒來了,我這都是上個月聽我妹夫說的。”
“你妹夫?……陽都縣那個?”
“對。”
“那肯定沒跑了……就是不知道這次新縣令能乾多久。”榮進搖了搖頭,“不曉得朝廷怎麼想的,派個女人來,不是送死嗎?”
“誰知道呢,官場水太深,咱們算老幾?說不定這位女官是來過過官癮的呢,帶著一堆幕友長隨丫鬟仆婦什麼的,來玩的,玩個三年期滿,直接調任走人。”
初宜縣外鄉人不多,這會兒又快天黑,街上行人就更少見。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那叫穀宏的衙役腿蹲麻了,便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正要說話,忽見淡淡暮色下,一人戴著鬥笠背著包袱從遠處走來。
“哎,你看……”他扯了扯榮進,“外地人。”
榮進也站起來,將手上最後一塊餅塞進口中。
他倆見那人腳程很快地奔著縣衙大門而來,於台階下駐足。
“你誰啊?……這裡是縣衙。”榮進出聲提醒,“閒雜人等不要逗留。”
林儀君仰頭望著縣衙大門,門前廊柱左右題有一副對聯,此刻勉強看得清。
正法似日,燒灼天下不正之氣。
正心似月,輝照世間受屈之人。
兩個衙役對視一眼,穀宏便上前來,欲拉扯她。
“趕緊走……”
話未說完,林儀君已邁步上了台階,摘了鬥笠,亮了官印。
“初宜知縣,林儀君。”
她視線在二人衙役製服上停了停,問:“今夜你二人當差?”
兩人怔怔,沒反應過來眼下何種情況,還在盯著她手中的官印看。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林儀君跨進門檻,沒有回頭,隻有平靜的聲音透過夜色響起。
“進來吧,本官有話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