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儀君的語氣聽不出起伏:“早,開門吧。”
榮進將手上的衙役服胡亂往身上一套,抬開門栓,將縣衙大門打開。
秋中,裹挾著薄霧的微涼空氣湧了進來。
模糊不清的縣衙前,已有一人候立多時。
榮進嚇了一跳,看不清人,問了句:“誰啊?……”
那人提著衣擺穩步邁上台階,跨進縣衙大門。
他衣袖與發梢都披著露水,略透幾分潮意,卻因平穩氣度而並不顯狼狽。
林儀君訝異:“顧先生,你來這麼早。”
顧牧一襲青袍,含笑朝她執禮:“昨日已應下大人之邀,顧某身為縣衙主簿,今日自然準時應卯。”
榮進這會兒也把人看清了,不由露出驚愕。
“……顧舉人?你……你不是在嚴家做賬房嗎?你怎麼……”
顧牧點頭。
然後又朝向林儀君,再度行禮。
“正式向大人介紹一番,在下姓顧,名牧,字流雲,初宜縣長臨坡人,父母故後,家中無親無長,兩年前孤身遷至初宜縣東街茶花巷,購置小院一間……嗯,這點大人已知曉了。”
林儀君點頭,毫不掩飾欣賞之意:“本官很期待與顧主簿共事。”
說罷,她將梆子拋給榮進,並道:“今日規矩照舊,遲者杖十。”
榮進心頭直突突。
“還有。”她視線落在他半趿著布鞋的腳上,沉默片刻。
“下次,注意形象。”
榮進的腳指頭一瞬間不受控地蜷起……四十來歲的人破天荒的有點臉紅。
“小人下次一定注意……”
*
卯中天亮,卯末朝陽便已破山而出。
豔陽高懸,又是個晴日。
從卯初到辰初這一個時辰裡,林儀君拉著顧牧隻乾了一件事——將架閣庫中的檔案文書搬出來。
近千本文書案冊重見天日,悉數堆在二堂前院。
地上落了滿滿一層灰,一踩一個腳印。
林儀君與顧牧皆是以布掩住口鼻,才能完成這項累活。
林儀君特意換下了官服才忙的,此刻舊衣裙也已臟的不成樣了。
她看向顧牧,從容不迫的顧主簿眼下終於狼狽起來,一身洗的乾淨的青色長袍臟成了藏青。
“顧主簿,累嗎?”
顧牧:“……”
他扯下麵巾喘氣,已累到說不出話。
林儀君撣了撣身上的灰,頓時空氣裡浮起一片星塵,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本官初次上任,關於初宜的一切還不熟悉,要開展公務不得不先規整這些陳年舊檔。”她指著那一堆,“這些黴的嚴重,趁天好,翻開來曬曬,查漏補缺,等會兒我多弄,你量力而為。”
顧牧見她容色輕鬆,不由讚:“……大人精力真好。”
“從小習武,練出來的。”
“顧某聽說,習武要吃許多苦。”他頓了頓,看向她的目光溫和,“大人從小如此嗎?”
“嗯,不過這皆是個人選擇,欲成事,苦也難免。”林儀君不在意地笑了笑,反問,“如此年輕的寒門舉人,難道吃的苦就少嗎?”
“大人文武雙全,又是女子,自然比顧某更是艱難。”
“說來……”
“大人!大人!”榮進跑了過來,打斷了閒話。
林儀君便止住話頭,問他:“遲到了幾個?”
“都到了。”榮進表情複雜,“那個……何典吏也到了,我按大人的吩咐,讓他們都在大堂等著。”
“嗯,本官隨後就來。”
榮進忐忑不安地先去了。
顧牧將手中一本發黴的文書攤開,笑道:“看來大人已經立威了。”
林儀君搖頭:“完全不夠,他們隻怕我,卻不能為我所用。”
“征服人心沒那麼容易,怕,已經難得了。”
“若非本官略懂一些拳腳,隻怕連初宜都進不了。”
“此話不假。”顧牧整理文書的動作微停,“顧某昨日離開嚴家時,聽說大人親自杖責了一名衙役。”
“方倉?他與嚴家是何關係?”
“此人乃嚴家夫人陪房所出,平日跋扈慣了,也惹了不少事,其母見他整日遊手好閒,沒個姑娘願意嫁他,便求嚴夫人給他安排個衙役做,既不累,聽起來又算正經差事。”
林儀君淡笑:“縣衙倒成了菜市,什麼貓狗都能吃口官糧。”
“原先是的,不過大人來了,以後怎樣……可不一定。”
林儀君低頭看他,他蹲在一堆文書旁邊,背著陽光,眼底的情緒看不清楚。
“你先忙,本官先去處理大堂的事。”
顧牧抬頭,慢悠悠笑道:“顧某有一言,大人可願聽?”
“你說。”
“顧某不建議大人繼續施行杖責,如今縣衙正缺人手,大人初來乍到,立威之餘不宜招怨。”
“顧主簿有何高見?”
顧牧想了想:“罰錢即可。”
“罰錢?”
“尤其那位何典吏,他年老不堪受刑,但他是何家家主的堂叔,有錢。”
他眨眼,神情真摯:“多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