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滿桌淩亂的枯舊紙頁海洋裡仔細搜尋,最終找到了數十張占星筆記。
幾乎每張筆記上,都遺留著絕望而潦草的注釋。字跡的細枝末節正在大聲向柯萊爾宣布,這些破壞性的文字的確出自她的母親之手。
筆記的右上角注明了記錄時間。
這為柯萊爾的排序工作提供了莫大的方便,她很快就按時間順序將它們整理完畢。
在這疊占星筆記中,距離當前最近的一頁書寫於第八紀元初期。筆記的書寫人正是柯萊爾的母親,當時的女巫首領讚婭。
她繪製星圖時似乎還未陷入瘋狂,筆跡流暢圓潤;但覆蓋其上的紅色字跡卻張狂地撕裂一切守序的美感:“你怎敢窺伺命運?閉上眼睛!於是命運無存,深淵無存,絕望無存!”
來自不同書寫時間的文字似乎在聲嘶力竭地相互辱罵爭吵。
蘊藏在文字中的瘋狂過於洶湧。柯萊爾不得不暫時閉上眼睛,調整靈性以防止精神被文字汙染。
良久,她才睜開眼睛,手中的筆記換了一頁。
第七紀元尾聲,同樣是由讚婭自己書寫的筆記,筆觸稍顯生澀但仍舊工整。紅色字跡也照舊潦草到仿佛在嘲弄自己:“墜入深淵之人,卻試圖探索深淵從何而起。”
換一頁:“沒有人察覺、沒有人察覺。”
再換:“星體指向仍未改變。仍在更遠的時間之外。”
再換:“仍在更久遠之處。”
……
諸如此類。
這些指向十分模糊的文字肆無忌憚地破壞了一張又一張珍貴的觀星記錄。
最久遠的筆記可以追溯到第二紀元。在這張明顯更加脆弱且古老的紙張上,暗紅字跡顯得鈍而沉重,沒那麼潦草,可是文字的內容卻明確得令人毛骨悚然:
“命運指向深淵,深淵誘發瘋狂,瘋狂帶來滅亡。
“滅亡是歸宿,滅亡是我的歸宿。
“滅亡是我們的歸宿。”
更加瘋狂的紅字覆蓋其上:
“警惕命運!”
暈眩與惡心在瞬間打斷了柯萊爾的思考進程。
她猛地閉上眼睛,迅速放下手裡的筆記。金色光點在她的靈體中溫柔地鋪開,撫平痛苦尖嘯的思緒,進而舒緩劇烈翻湧的驚懼。
她知道,在剛剛那一瞬間,她領悟到了某些超出位格的東西;所幸融合了部分權柄的靈性及時發出警告,阻斷了她滑向毀滅的思考。
正是那些“東西”將她的母親推進了瘋狂的深淵。
隻差一點……她就要步上母親的後塵了。
靈體重回平靜,柯萊爾睜開雙眼。
她將占星筆記對折放到旁邊,從滿桌泛黃雜亂的紙頁裡拿起一張格格不入的羊皮——隻有它是黑色的,顯眼得如同白水晶罐子裡的一顆黑曜石。
融化的銀在羊皮上凝成文字:
“命運先我們而來,那麼……呢?”中間的某部分文字被抹去了。黒柄刀在羊皮上留下了粗糙的刻痕。
第二行文字是完整的:“這是至關重要的鑰匙,答案或將開啟唯一生路。”
“……”
柯萊爾看著手裡的黑色羊皮,沉默良久。
毫無疑問,當寫下那些文字的時候,讚婭的靈已經被汙染了。
可這位女巫的末代首領,仍在執拗地向未知的命運尋求一個未知的結果。她比對曆代女巫首領的占星筆記,翻閱所有古籍舊卷,混亂地舉行各種占卜儀式——或許,她甚至已經找到了某種答案。
隻是答案沒有結果。
或者,沒有她想要的結果。
柯萊爾覺得自己隱約窺伺到了些許,但又不敢確定。
“難道……媽媽預知了神族的滅亡嗎?”
那些瘋狂的文字看似不知所以,可每一筆都填滿了近乎走投無路的絕望——柯萊爾能感覺到。那是無關任何界限的、獨屬母女之間的共感默契。
忽然,柯萊爾覺得手中的羊皮觸感有些奇怪。
在沒有銀字的皮麵,似乎有些規律的痕跡正不動聲色的摩擦過她的指腹。
“刻痕?”
柯萊爾的手指慢慢地尋到文字的起始,用觸覺“閱讀”那些無法以雙眼感知的文字。撫摸過兩個字符後,她煙灰色的眼睛中露出了幼童般的神色。
那同樣是讚婭留下的字跡,用鋒利的刀尖刻在羊皮上,在漫長歲月後等來了唯一的讀者:
“我的孩子,彆怕。
“你要尋找失落的過去,你要走遍陌生的紀元;
“直到群星歸位那日,命運將在你的掌心彙聚。
“彆怕,柯妮,我以全部的愛祝福你。
“永遠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