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深黑,梁承回到晚屏巷子。
二樓陽台亮著一片燈光,他走過去,沒看見人,但敏銳地察覺到一雙眼睛在暗中監視。
梁承轉身抬頭——正前方的天台上,喬苑林塞著耳機,一臉冷酷地睥睨著他。
相視片刻,梁承捏住燈繩一拉一拽,將吊燈熄滅又撚燃。燈光晃得喬苑林眨巴兩下眼睛,有了神采。
他扒住胸前的欄杆,問:“你剛回來麼?”
梁承反問:“你站上去乾什麼?”
喬苑林回答:“賞月。”
頭頂星空燦爛,月亮高懸,不過梁承一向欣賞不來這種浪漫的景致,更想回屋睡覺。
喬苑林叫住他,像個高高在上的法官,審道:“你今天去哪了?”
梁承是桀驁不馴的被告,說:“去見同夥,分贓。”
喬苑林料到沒好事,他抿起嘴唇,自認為唇珠藏起來會顯得凶一點。梁承卻沒瞅他,也沒離開,拎起了水壺開始澆那些花花草草。
陽台上總共十幾盆花,梁承一一澆完,然後有選擇性地培土,再仔細檢查每一盆的枝葉驅蟲。
半小時後,喬苑林忍不住道:“你弄好了沒有?”
梁承剪下一片泛黃的葉子,問:“怎麼?”
喬苑林說:“你快點,弄完走人。”
梁承擦擦手,反身倚靠住花架:“我在下麵又不妨礙你賞月。”
喬苑林彆開視線:“我不賞了,要打個電話,閒人請回避。”
梁承瞧出一點心虛,笑問:“打給你女朋友?”
喬苑林又瞪過去:“你少管。”
梁承說:“你整天對我打探、跟蹤、查崗,我不能問問?”
喬苑林說不過,看看時間不早了,索性坦白道:“那我不瞞你,我打電話就是要說你的事情。”
他要打給他媽媽,也就是王芮之的女兒,林成碧。
喬苑林思來想去一整天,海島上發生的事情已超出正常範疇,不能不了了之。他不敢告訴老太太,不如先知會家長一聲。
林成碧工作忙,他特意等到晚上,剛爬上天台梁承就回來了。
此刻說出口,喬苑林卻遲遲沒有行動。他喝了藥,退了燒,可以再給這位業餘的“梁醫生”一次機會。
他靜等著,然而梁承自顧自地擺弄起一棵蘭花。
“喂,”喬苑林說,“如果你能合理解釋在島上的行為……”
梁承打斷他:“不能。”
喬苑林愣了幾秒:“我媽很難對付的,而且很聽我的話。”
梁承說:“那我要聽聽你怎麼形容我。”
喬苑林道:“就實話實說唄,修辭都不給你用。”
“那你打吧。”梁承說,“除非你不敢當著我的麵打。”
喬苑林的少年心性一下子頂上來,乾壞事的又不是他,為什麼不敢?
他撥通了林成碧的號碼,響了五六聲,林成碧的聲音鑽入耳蝸:“喂,苑林?”
這是父母離婚後喬苑林第一次聯係林成碧,他怔忡頃刻,仿佛好久好久沒聽到對方說話了,一些情緒彌漫上來。
林成碧又叫了一遍:“苑林?”
喬苑林趕忙回應:“媽。”
林成碧問:“怎麼了,打給我有事情?”
喬苑林“嗯”一聲:“媽,你下班了沒有?”
“還沒。”林成碧嗓音微啞,語速稍快,“還在台裡,要開個會,你沒有急事的話改天再說,寫完功課早點睡覺。”
喬苑林說:“我有事。”
他並不想掛斷,或許梁承的事隻是借口,他就是為了滿足打給林成碧的私心。
“什麼事?”林成碧問。
喬苑林說:“我來姥姥家住了。”
“噢——”林成碧說到一半,“小陳,資料發一下,然後去剪輯室把張工叫回來,馬上開會。”
喬苑林屏息等候。過了會兒,林成碧想起他這茬,說:“苑林,你剛才說什麼?”
喬苑林重複:“我在姥姥家。”
林成碧道:“姥姥家離學校和補習班都遠,她又事事慣著你,你這樣不行,明天就回家去。”
“我不回。”
“喬苑林,你總任性給誰看?”
“你們都離婚了,沒人看。”
林成碧說:“我就知道你根本沒事,就是怨我們離婚想撒氣。我這邊忙,你抓緊時間撒完去睡覺。”
喬苑林攥了攥手機,喉嚨堵著一句辯解,“我不是”,心裡藏著一句,“我有點想你了”,最終通通咽回了肚子裡。
他說:“你忙吧,不聊了。”
林成碧又叮囑一遍:“明天就回家。”
耳機中已是掛斷後的忙音,喬苑林不甚意外,但他每一次都會失落。
為了保全一點麵子,他背過身去。
梁承終於明白,喬苑林讓他回避的是此情此景,是躲在天台偷偷想家卻沒人在意的難堪。
他仰視著,冷冷的月光披落在喬苑林的肩頭,暈成一片銀白。他撚熄吊燈,陽台陷入了漆黑。
喬苑林自在一些,表情垮垮的,說:“我沒告訴我媽。”
梁承沒吭聲。
喬苑林又道:“是今天太晚了,我下一次再說。”
梁承說:“隨便你。”
喬苑林站到雙腳酸麻才爬下天台,他鬱悶得睡不著,寫CAS的活動日誌寫到了半夜。
第二天他不出意外地晚起了半個鐘,到校時大門已經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