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裡人應了一聲,正是顧昀,他倦容很深,但精神似乎還好,吩咐車夫道:“開門去。”
車夫一溜小跑地去了。沈易原地跺了跺腳,問道:“藥勁過去了嗎?”
顧昀懶洋洋地拖著長音道:“過去了,再宰幾個加萊熒惑不在話下。”
沈易聽他提起這話茬,便問道:“今天皇上叫你進宮怎麼說的?我聽說天狼部派了來使?”
“老瘸子死皮賴臉地呈上了一張奏表,鼻涕都快抹上去了,說要把每年的紫流金歲貢給我們加一成,讓皇上看在他兒子‘年幼無知’的分兒上,饒他一條性命,那老瘸子願意以身代之,自己過來當階下囚聽憑發落。”顧昀興致不高,嘴裡也沒好話,“龜兒子,崽子都下了七八個了,還年幼無知,莫非是關外沒好土,苗都長得慢?”
沈易皺了皺眉:“你沒當廷發作吧?”
“我哪兒來那麼大脾氣?可我若是不發作,那窮瘋了的戶部尚書敢一口答應下來。”顧昀冷冷地說道,隨即他語氣一轉,歎了口氣,“滿朝聖賢,都不知道‘放虎歸山’四個字怎麼寫。”
那些蠻人進犯雁回時,穿的重甲短炮都裝在胸前,那是典型的西洋人設計——中原人骨頭天生要細一些,重甲的設計也看重輕便敏捷,通常不在戰場上玩“胸口碎大石”。
加萊熒惑的背後毫無疑問就是那群始終垂涎大梁的西洋人。
顧昀垂下眼,看著地麵微微反光的薄雪,低聲道:“四境之外皆虎狼啊。”
他有心縱長蛟入海,直下西洋,一路打到他們番邦老窩去,可是連年征戰,大梁國庫都快被他打空了,眼下因為顧昀擁立新皇上位,及時雨似的鎮住了趁著先皇病危時蠢蠢欲動的魏王,可謂有功,新皇凡事都給他幾分顏麵。
但是顏麵……是能長久的嗎?
沈易搖搖頭:“不提這個了,四殿下在你那兒怎麼樣?”
“四殿下?”顧昀一愣,“挺好的啊。”
沈易問道:“他現在每天做些什麼?”
顧昀思量片刻,不確定地答道:“……玩吧?不過我聽王叔說他好像不大出門。”
沈易一聽就知道,顧大帥把四殿下當羊放了——每天給草吃,其他就不管了,不過這也怪不得他,因為當年老侯爺和公主就是這麼養活他的。
沈易歎道:“先帝當年是怎麼對你的,忘了?”
顧昀臉上尷尬之色一閃而過。他其實沒太想明白應該怎麼和長庚相處。長庚已經過了跟大人撒嬌要糖吃的年紀,性格又早熟,在雁回小鎮的時候,其實是那孩子照顧他這不怎麼靠譜的義父多一點。
顧昀不可能整天帶著一幫孩子玩,但也很難作為一個長輩,對長庚做什麼引導。因為他實在是被趕鴨子上架,還沒有能做好一個父親的年紀和資質。
沈易又問道:“你打算怎麼安排小殿下?”
儘管顧昀說過,將來想將玄鐵營留給長庚,但那畢竟隻是一句玩笑話,他們心裡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再者說,想在軍中闖出個什麼名堂來,要吃多少苦顧昀心裡再清楚不過。隻要他還活著一天,還挑得動大梁的江山,就不太想讓長庚經曆同樣的苦。
然而同時,他也希望這交到他手裡的小皇子能有出息,最起碼將來能有自保能力。
那麼一個人要如何能不吃苦又有出息呢?
古往今來的父母都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求而不得,更不用說顧昀這個半吊子的義父,他隻好乾脆放任長庚自由成長。
車夫已經打開門,點好了燈,在旁邊等著顧昀發話。
沈易對顧昀說道:“指望你心細如發無微不至,那是太苛求了,但是他遭逢大變,身邊的親人隻剩下你這麼一個,你待他實在一點吧,哪怕不知道該乾什麼,時常在他麵前晃一晃,給他寫兩幅字帖也是好的。”
顧昀這回大概是聽進去了,耐著性子應道:“嗯。”
沈易將一匹馬從車上卸下來,牽起韁繩。他已經跨馬要走,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嘮叨道:“大帥,懵懂幼子,久病老父,都是教你成人的,碰上哪一個,都是幸運。”
顧昀痛苦地揉了揉眉心道:“娘啊,你這碎嘴子光棍,求求你了,快滾吧!”
沈易笑罵一聲,縱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