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歡歌 蘭斯塔的出走(1 / 2)

假日遠足 Umefly_ 6286 字 9個月前

夏天是這樣好的一個季節:海麵上的浮雲像泡沫一樣湧起而又消散,群山環抱的海灣湛藍而平靜,海鳥輕輕掠過航船。不一會兒,藍色海岸郡的陸地便隻剩下一線輪廓。

甲板上,兩人正眺望海上風光。

“有勞您了,老先生。”少女淺淺一笑。

“榮幸至極……小姐。”身旁的老頭頓了好一會。他入戲並沒有那麼快,但頗有那種老年間的派頭。他從衣袋裡掏出一個小紙包遞給少女,壓低了聲音,“拿著,要用的。”

少女接過,拆開來,裡麵是一厚本藍皮小冊子,用燙金字印著“蘭斯特莫裡亞”什麼什麼的兩行字。她趕緊把小冊子用紙重新包起來,揣進自己的口袋。

“剩下的東西待會再說,咳,額,蘭斯塔??克裡斯小姐。”老頭有意放慢了最後幾個字,似乎是在提醒著少女什麼。他那碌碌轉的眼睛顯得很不安分。

來人是個穿著灰色製服的,衣服上的銅扣子亮閃閃。“二位,前方海域有大風大浪,還請先回船艙裡頭吧。”

裡邊有點悶熱,好在空氣還不算特彆渾濁。老先生動作還挺快,不一會就把該送的東西都送來了。隻是不知為何,老先生還送來了——母親的東西。

老先生,不,現在可沒有外人,不必說的那麼文縐縐,外公。外公剛才說的“要用的”,也包括這些在內嗎?這些東西對外公來說應該很珍貴才對。

蘭斯塔等了半天,也沒有見到外公下來把這些小東西拿回去,便把它們都放回自己那個木質的手提箱裡頭去。這些東西可不能丟。

關於外公和母親的很多事情,蘭斯塔都從彆人口中打聽到過一星半點。作為祖上闊過的商人家族後裔,外公自己本身又是大名鼎鼎的查理??甘韋爾教授,師從弗雷德??列斯特先生,出於某些原因收養了母親,終生未婚。關於他們的問題其實還有很多很多,作為孩子的她也向外公求證過不少,有的問題外公願意回答,有的問題則被外公笑著不知不覺地轉移到彆的話題上麵去了。

在艙室裡等了好一會,沒有等來什麼驚濤駭浪,隻等來一聲尖銳的汽笛。如果換做是彆人,想來會以為是什麼突發情況。但蘭斯塔很清楚這一蠟黃色長喙鳥發出的滑稽嘲弄聲似的動靜代表著什麼。

在十九年前,就是在這片海域發生的海難,帶走了這個王國的一個時代,同時也帶來了另一場悲劇的幕啟。

距離蘭斯塔出發已經有十八個小時了,那位弗爾萊伯茨先生怎麼說也應該有所發覺了吧?知道現在為止整件事情順利得她都有些不安。

她重又打開那手提箱。手提箱的年紀和她外公的歲數差不多大,發出的聲音吱呀吱呀的。

文件?暫時用不上。她拿出來的還是母親的那些東西。那麼多年前,母親也像這樣把這些東西拿在手裡,戴在身上。拿著它們,似乎還能感覺到一絲體溫。

這些小東西,有在好好發揮著它們的功用呢。

倦意湧上了心頭。她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而均勻。真是個靜夜。

夢鄉裡頭也是一樣的平靜祥和,但是麵前儘是陌生的山林,還有幾間廢棄的小木屋。沒有人。沒有鳥。沒有蟲鳴,似乎常年充沛的雨水洗去了人的氣息,滿地的草葉掩蓋了人的蹤跡。這裡是哪裡?不知道。但似曾相識。

蘭斯塔成長於博裡茨根鎮與惠蘇頓城。僅這兩個地方就已經囊括了她人生足跡的九成九有多。但有一說一,這些地方和夢裡的這片山林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次日一大早,船靠在了道格拉斯城的碼頭上。就這條航線而言,告彆了道格拉斯,告彆了塞林郡可愛的群島,也就等同於和蘭斯特莫裡亞王國說再見了。當然,這也意味著要辦出境手續。

這……也太不真實了……

直到出境的橢圓形黑色章子牢牢地蓋在了護照頁上,蘭斯塔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她夢遊一樣回味剛才的全過程——這樣,就可以了嗎?

真是怪事一件,明明是剛剛才經曆過的事情,細節卻這麼快就忘的七七八八了。她的腦海裡隻記住了那個穿著灰色製服的檢查官,帶著死氣沉沉的厚眼鏡,用著同樣死魚一樣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她,簡直叫人喘不過氣來。還是船員們那一身的浪白色讓人舒服。

折騰了半天,船終於在日落時分重新動了起來。現在可以暫時鬆一口氣了。亞緹,亞緹,亞緹王國,我的目的地,母親的祖國,外公的成名之處,會是怎樣的一個地方呢?

說起來,好像從今天下午開始就沒看到外公的人影了。他人去了哪裡呢?

甲板上沒人。旅客們今天折騰了這麼久,累的夠嗆,早都回去休息了。

過道裡沒人。走路能聽得見回聲。

外公的艙室,門敞開著,沒有亮燈。冒著被人發現的風險,蘭斯塔鑽進那一片黑暗裡。沒人。甚至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她重又到門前一看,門牌號並沒有錯。

也就是說外公不在船上。他像幻影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有些恍惚,一路往自己那狹小的艙室走去。為什麼會這樣呢?這艘船上想來也沒有人能夠給她一個答複。

路過一扇半掩的門,裡麵有人在低聲吟唱著什麼,她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海上的人啊,你的船帆被風鼓起來了,她是不是想走沒有儘頭的航路?”

“海上的人啊,你的船槳劃在水裡,她是不是向往著一個沒有浪的地方?”

歌聲戛然而止,蘭斯塔霎時間覺得自己在這裡有些不合時宜,便悄悄溜走了。要去的地方卻從自己的艙室變成了甲板上。她感覺,有些事情,變了。

晚上十點了。海水還是像昨天那樣平靜,可她的眼睛卻不再像昨天那樣流露著快樂。若得,若失;若得,若失。究竟是得了,抑或是失了?她抬頭望向璀璨夜空,而群星不語。

這天夜裡她沒睡好。

甘韋爾趁著快開船的功夫溜下了船。方才恰逢亞緹的換防部隊的入城歡迎儀式,人潮洶湧,場麵堪稱混亂。但他無暇去看那些穿的一身藍的小夥子表演馬戲,他隻是在路肩上,遠遠地,看著那載著自家外孫女的船,一點一點消失在水天相接之處。

他當然沒有平白無故帶外孫女出遠門的理由。亞緹那邊還有成群的人伸長了脖子等著他。不過,就讓他們等去吧。自己這把老骨頭,多幾個少幾個虛的頭銜又有什麼區彆呢!於他而言,小克裡斯蒂娜的未來才是最重要的。儘管對於她的“未來”的理解這一點,他和自家女婿的觀點分歧極大。

落日餘暉太暗,映不出他的臉。

他十九歲進入國王大學,二十九歲輾轉回鄉,四十歲受聘返校,直到人生半百,才終於等來那一紙法令的落實。而如今他已經七十三歲了,對國王大學裡頭那幫年紀差不多的老頭子,他看得已經足夠多了。

但是,如果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還是會毅然選擇在十九歲的那個夏天獨自一人登上那艘慢悠悠的輪船,漂洋過海去再經曆一次這一切。人生沒有如果,但他從克裡斯蒂娜清澈的眼神裡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他決定和外孫女一起,再任性一把。

就算沒有這一重原因,難道他會拒絕她的請求嗎?不,大概率不會。外孫女克裡斯蒂娜給他以一種女兒克羅爾再生的錯覺。她們兩人,在某種方麵,是完全一樣的。這也使得他願意為外孫女付出和女兒同樣多甚至更多的時間、精力以及關愛。

即使是這次的不辭而彆,也是付出的一部分。抱歉,克裡斯蒂娜,沒有事先對你說明。但,我絕不會拋下你,隻是稍微晚一點。原諒我吧。

他已決意在此停留數日。這樣做足夠讓某些人的腳步連帶思維停滯好幾天了——他對“某些人”的做事習慣,還是有所了解的。

“敢娶我女兒的小夥子,你還能玩出什麼花樣呢?”他抬了抬帽子,讓自己看著醒目些。

甘韋爾出現在塞林郡的相關報告在十五分鐘後便通過海底電纜經由王室事物第七司遞到了他女婿,蘭斯特莫裡亞的王,弗爾萊伯茨??蘭斯特莫裡亞爾的辦公桌前。他閱讀著,心裡已然是一副苦瓜臉。

煩嗎?煩。每天頭上一邊頂著宗主國的壓力,另一邊頂著大大小小貴族的壓力,本來就不好過。現在還被自己老丈人把女兒拐跑了,可謂雪上加霜。

甘韋爾啊甘韋爾,你看看,這世界上,哪有讓一國之王儲滿大街亂跑的道理?更何況,現在跑著跑著,還往宗主國跑去了。一旦這事爆出來,民心不穩,請問是您來負責嗎?

不過好在你們兩個還沒跑遠。想把克裡斯蒂娜藏起來?我就不信沒有一點蛛絲馬跡。

他示意讓第七司的人手去調查。還好當初自己執意把第七司養起來,勉強算是有了自己的親信,否則現在就沒有值得信賴的人了。畢竟,在貴族院和王室委員會的眼裡,他的一切幾乎都是透明的。不,自己惹上麻煩還是其次,讓女兒惹上麻煩就難辦了。有多少人對著這個第一順位繼承人的位置虎視眈眈?他不知道,但可以確定的是,這些人並不在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