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鷹現在聽見“芯片”倆字就過敏,陸必行還沒囑咐完,就被他老人家嘰嘹暴跳地搡進了醫療室。
林靜恒背著手目送他們進了醫療室,心想:“強成癮性。”
方才在空間站上,他就隱隱有這種感覺——否則沒法解釋,為什麼毒巢這個原本屬於第八星係的小□□組織會臣服於域外海盜,而且是從裡服到外,無人質疑、無一例外。
人類從遠古工業革命……甚至更古老的農業革命開始,就逃脫了自然選擇的進化過程,追逐快感像是寫在基因裡的癌。伊甸園奠基之前,關於其成癮性的爭論整整持續了半個世紀,後來通過嚴格的監管立法才得以試運行,到如今,伊甸園是否有成癮性已經沒有意義了——它和喘氣、吃喝一樣,成了生存要素之一。
可是伊甸園畢竟是處於監管中的,這種野路子芯片能做的事就太多了。
這東西是隻存在於第八星係,還是已經悄無聲息地流入整個聯盟了?
林靜恒把機甲駕駛艙開辟成一個單人的休息室,緩緩地坐了下來。湛盧不聲不響,安安靜靜地扣在他胳膊上,像個普通的裝飾品。
此時的湛盧隻是個機甲核,畢竟不是完整的機甲,幫陸必行擋能量刀的那個防護罩幾乎耗儘了他的能源,此時隻好借助機甲的能量係統慢慢充電。
沒有湛盧,林靜恒沒法和白銀九聯係。
好在他也不可能帶著一群閒雜人等踏上未知的旅程,正好要把這些人安全送回北京星,倒是也不著急喚醒湛盧。
而這一天,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了。
林靜恒隱約有種失控的感覺,他閉上眼睛,將自己沉入到機甲的精神網。
連接精神網讓鬥雞腦震蕩昏迷了一路,然而對於已經習慣了這種連接的林靜恒來說,這是一種休息方式。
沿著既定航線回航的機甲,此時精神網十分平靜,細微的波動收集著周遭的信息,林靜恒的意識隨著精神網擴散到無邊之地,心率在緩緩往下降。
他時常會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安靜下來,像沉入海底的魚,靜靜地消化一切。
整個機甲裡,每一個角落都在他的感官範圍內,隻是音量降低了許多,不讓他覺得那麼吵了。
林靜恒看見陸必行已經取出了芯片,芯片離開他的一瞬間,身體就遭到了加倍反噬——重重磕過地的膝關節粉碎,被毒巢的武裝分子攻擊過的雙臂頓時脫開,全身多處骨折,獨眼鷹心疼得上躥下跳。好在時間不長,都是外傷,機甲上的醫療係統處理起來很快。
而護理室裡,陸必行的四個學生每人得到了一針防眩暈藥,藥起效很快,方才還奄奄一息的四個人已經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來。
懷特說:“雖然回去得寫一打檢查,但是我覺得值了,有這經曆,就算將來移民第七星係,也夠我吹上一輩子了!”
另一個男生——也就是鬥雞說:“也不知道咱們將來還分不分學院,如果分,我一定要選機甲操作,太刺激了。”
“差點把你刺激死。”薄荷涼涼地說,“哎,書呆子,你移民之前把尾款給我結清啊。”
“咱們現在已經是生死之交了,可是你隻看重我的錢。”懷特歎了口氣,“話說回來,咱們學校不是有獎學金嗎,你們倆要那麼多錢乾什麼?”
“我要養家糊口,”薄荷沉默了一會,“我是孤兒院的,去年院長拿著錢跑了,孤兒院也散了攤子,撂下一堆小崽,沒辦法,我們幾個大的商量了一下,決定先試一試,看能不能弄來錢,不行……不行再各走各的,讓那些小崽自生自滅。我在黑市上賣過東西,給人私改過武器,都隻能賺一點錢,聽說機甲設計最賺錢,所以來碰碰運氣。”
黃靜姝獨自躺在護理室裡,有些不合群,這時,插了一句:“移民也沒什麼好的,哪都一樣。”
幾個學生想起她是空腦症,知道她家恐怕是從彆的星係來的“失落者”,一時都沒敢接話。
沉默了好一會,薄荷刻意打破尷尬,對懷特說:“哎,書呆子,你不是有錢嗎,出個價,回去我替你寫檢查。”
幾個青少年你一言我一語地討價還價起來。
“等回學校……”
林靜恒沒再往下聽,他透過精神網掃過黃靜姝倔強的臉,想起了她的名字。
靜姝。
“嫁給格登家的人,等於嫁給‘管委會’,你想清楚,不願意就說不願意,好歹我還沒死。”
“我是自願的,哥哥,嫁給管委會有什麼不好嗎?”
她叫“哥哥”的語氣,聽起來和稱呼“閣下”、“先生”一樣客套禮貌,說話時不看他的眼睛,目光停留在他下半張臉上,未語先帶三分笑,問一句才答一句,好像這個親哥哥隻是個陌生男人。
他記得自己被陸信領走的那天,小小的女孩在後麵追著車,一直追到車子飛上空中軌道,她仰頭時摔了一跤,機器人和保姆大呼小叫地撲上來把她帶走,林靜恒看不清她是不是哭了。
那麼久遠了。
幾十年過去,他都不大記得那小女孩的模樣了。